周泠走出太極殿，迎著夕陽與殘風(fēng)，站了一會。恰好偏殿的門也開了，她看過去，是王相和妙音。他們都面色平靜，看不出隔閡或是釋然，也看不出棋局的成敗。

周泠對王相行禮，想為自己之前的魯莽道歉。他卻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擺擺手，沿著太極殿前的漢白玉石階走了。

妙音站在那里看著王相走遠，夕陽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邊，讓她宛如一尊現(xiàn)世的觀音。

周泠對著她深深一揖，“今日之事多謝法師！”

妙音轉(zhuǎn)回頭，神色淡然，“我斷因果，你悟新生，不必言謝。”

她的聲音越發(fā)空靈，即使在空曠的殿外，也似有梵音回響。周泠抬頭，一時間感謝地話都隨風(fēng)飄散，于是開口道：“我勸滕氏兩位郎君回歷陽了。”

妙音雙手合十，手上的佛珠反射著夕陽的金光，“我塵緣已了，往后青燈古佛，不問世事。”說完，她就轉(zhuǎn)身離開，留下若有若無的檀香。

周泠望向已經(jīng)半墜的金烏，伸手擋在眼前。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今夜又注定要奔波了。

夕陽很快收斂了鋒芒，宮人開始點燈。周泠放下手，也轉(zhuǎn)身離開。

候在外面的知書和守月走到她身邊。

一會不見，守月走路拘謹了很多。周泠習(xí)慣了她大大咧咧的樣子，看她這樣覺得別扭，于是道：“今后我只是周家女郎，在我身邊不必守宮里的規(guī)矩。”

守月聞言眼前一亮，“諾！”

周泠看向知書：“太后決定留在宮中，你還要跟我去江州嗎？”

知書低頭行禮，“奴婢本就是伺候娘子的，只要您不嫌棄奴婢累贅，奴婢愿意追隨您左右！”

周泠點頭，扶住她，“那你就隨我一起走吧。平亂之后我不會再回宮里生活，屆時去留隨你。”

知書紅了眼眶，沒有再說話。

周泠又看向守月，“通知你兄長，我們連夜啟程去江州。”

“諾！”守月抱拳，宮裝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別扭。

周泠笑了，“換回你自己的衣服，怎么舒服怎么來。”她喜歡守月的鮮活，也喜歡知書的沉靜，何必把每個人都束縛成一個模樣。

毛寶辦事一向靠譜，很快他們就借著夜色出了宮。

蘇峻帶軍退守石頭城，建康的城門已被王相接管，他們拿著太后給的令牌順利回到牛首山。

之前分開的兩波人再度匯合。

一切都很順利，除了一點小意外。鄧岳前來回話，說他帶人回牛首山時撞到另一支叛軍隊伍，陰差陽錯救了一名少年。他忐忑的看著周泠，“那名少年被叛軍虐打得傷痕累累，屬下審問押送的人，才知道他是宣城內(nèi)史的長子。涇縣被叛軍包圍，他是冒死出城求援的，不想被叛軍活捉......”

“你做得很好，他眼下傷勢如何？”周泠沒有責(zé)怪他，如果換做是她碰見，也會救人。

“人還沒醒，但他求生意識很強，發(fā)了幾次高熱都挺過去了。屬下略通一點醫(yī)術(shù)，覺得他應(yīng)該能挺過去。”鄧岳頓了頓，有些遲疑的補充：“只是眼下他還不適合挪動，女郎若是急著去江州，屬下可以留下照看他。”

周泠想了想，覺得只能先這樣安排，“那你們注意隱蔽行蹤，建康的局勢只是稍稍緩解，蘇峻大軍糧草短缺，很快就會四處找補。等桓郎君情況好一點，你想辦法帶他進城去見王相。”

周泠說完讓知書取來紙筆，寫了一封拜帖遞給鄧岳。王相既然已經(jīng)出手，建康城里反而比周邊安全。不管他會不會分兵救宣城，至少會保住桓家這位郎君。

她手里還有兩份密詔，不能耽擱行程。

毛寶一回來就先派人去找之前隱藏在青溪邊上的商船，然后清點人手。這次入京一共二百人，沒有折損，只有幾十人受了不同程度的輕傷。能在叛軍的包圍中全身而退，算是很順利了。

暮色四合，眾人只需等待商船的消息。

養(yǎng)傷的桓郎君被鄧岳安置在木屋里，周泠沒有進去打擾。今夜月明星稀，她站在木屋旁邊，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溪流。

短短幾日風(fēng)云變幻，此刻的寧靜十分難得。不巧，她剛站了一會兒，木屋的窗欞就被人推開。

周泠看過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郎君。

他頭上纏著繃帶，臉頰泛著紅暈，一雙眼尾上挑的桃花眼瀲滟生輝。周泠沒想到重傷的人會現(xiàn)在醒來。看到他蹙著眉打量四周，她走到窗邊解釋：“這里很安全，桓郎君請安心休養(yǎng)。”

“在下龍亢桓氏子桓溫，多謝救命之恩。”桓溫感激一笑，介紹了自己的身份，然后看著她。

周泠頷首，只說自己是蕪湖商戶之女，帶人去京城是為了做生意。“救你的人叫鄧岳，你認識他？”

桓溫搖了搖頭，“不認識。原來那名義士叫鄧岳，我記下了。”

正說著鄧岳就端著藥來了。他看到兩人隔窗交談，有些驚訝，“郎君這么快就醒了。您還發(fā)著熱，不可吹著山風(fēng)。”他的態(tài)度十分熱絡(luò)，似乎沒有留意到她，直接進屋去了。

周泠想了想，沒進去。

毛寶快步從一處正在拆的帳篷后轉(zhuǎn)出來，“女郎，船已經(jīng)停泊在最近的野渡，隨時可以出發(fā)！”

周泠頷首，指了指木屋，“留下和鄧岳關(guān)系最親近的九人，其他人即刻上船。”

“諾！”毛寶行禮后就去安排了。

鄧岳端著空碗從屋里出來，眉頭皺成了川字，“女郎，”他為難的開口：“桓郎君說……要跟著您一起去江州。”

周泠皺眉，“他的傷？”

“我的傷無礙，請娘子務(wù)必帶我去江州，咳咳...宣城被圍十萬火急，眼下只有江州溫刺史可以派出援軍！”一身是傷的桓溫扶著門框，看著周泠。

周泠猶豫，她雖然理解他救人的心情，但是行船去江州這一路并不安全。她還沒想好，桓溫又昏迷了。

鄧岳扶住桓溫，向周泠求情，“桓郎君出身將門，有統(tǒng)軍之才，女郎帶上他吧。”

周泠走過去，無奈嘆氣，“先扶他進屋。”

昏睡的人很沉，鄧岳清瘦也沒多少力氣，兩人只能合力將桓溫扶到榻上。等人安置好，周泠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袖被桓溫緊緊攥在手里。

周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