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趙福便來求見。他比以往都老實很多,耷拉著腦袋。
周泠沒有責罵他,反而和他說了關羽大意失荊州的故事。“你馬上要去陛下身邊伺候,他如今年紀還小,身邊的人必須謹慎小心。你很機靈,但是要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被桓郎君支開我可以饒了你,來日若有人支開你謀害陛下呢?”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不要辜負趙總管對你的一片苦心。”
趙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周泠磕了一個頭:“多謝女郎提點!”
他走后,知書有些遲疑的開口:“女郎早料到他看不住桓郎君?”
周泠點頭:“叫他去桓郎君身邊,一來是警醒鄧岳,二來是向桓郎君擺明態度。趙福雖然機靈,卻總想著四面討好,這件事情也可以給他長個教訓。”
“女郎處事和往常不大一樣了。”知書說得誠懇,以往的她可能不會提點趙福,而是直接疏遠。
周泠輕笑,“人總是會變的。”過去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常常冷眼旁觀。現在不一樣了,人有了期許,就會和世界和解。
這一夜周泠睡得很安穩,再睜眼便是第二日清晨。
商船停靠在尋陽渡。
進入江州后,毛寶就派人先趕到尋陽傳信。船一靠岸,吳晦已經帶著人來接。
周泠在商船二樓看到碼頭上那道熟悉的霜色身影,和他身后的牛車。收拾好東西的知書和守月走到她身邊,守月開口提醒,“女郎,咱們快些下船吧,明遠先生在下面等著呢。”
周泠深吸一口氣,“走吧。”等她從舢板下船,吳晦已經走了過來。
“阿泠辛苦了,家主日夜盼著你平安歸來。”他的聲音平和溫暖,仿佛她只是出了趟遠門。
這份簡單至極的問候,卻讓周泠鼻尖微酸,她有過母親的愛護,得過姑姑的照拂,卻從來沒有體會過父親的溫暖。“多謝先生來接我。”
兩人說了幾句話,桓溫也被鄧岳扶下船。周泠為吳晦介紹:“他是宣城內史桓將軍的長子。”
桓溫整了整衣冠,向吳晦揖禮,“桓氏子桓溫,見過明遠先生。我被叛軍擒拿,多虧周女郎仗義相救。女郎臨危不亂,義薄云天,令桓某佩服不已。”
吳晦托住他的手,“桓郎君不必多禮。你有傷在身,請先上車休息。”說完讓人帶桓溫去后面的那架車。然后他引著周泠走到前面那架車旁,低聲道:“陛下在車上等你。”
他的話音剛落,車簾被人從里面掀開,是司馬衍。他穿著素色常服,身形比之前更單薄了些,眼巴巴的看著周泠。
碼頭人多眼雜,周泠迅速上車,落下車簾。
“阿姐!”司馬衍緊緊抱住她的腰。
周泠輕拍他瘦小的肩背,“你怎么跑到碼頭來了?”
司馬衍搖頭,將臉埋在她肩窩:“我聽明遠先生說阿姐快到尋陽了,就和他一起來碼頭等你。阿姐,宮里情形如何?母后她……”
“姑姑沒事。”周泠扶著他坐好,從袖中取出兩道蠟封的密詔,又將衣帶詔一并遞給司馬衍:“這兩份密詔是姑姑給溫將軍和陶將軍的,她說她會在宮城等你凱旋。”
司馬衍接過密詔,眼眶泛紅,“溫刺史已經整軍待發,”他吸了吸鼻子,“荊州的陶將軍卻遲遲不肯出兵匯合。”
周泠聞言蹙眉。陶侃手握重兵,若他按兵不動,勤王大業事倍功半。
“我準備讓明遠先生去一趟荊州。”司馬衍眸光清明,并沒有氣餒,“他謀略和口才都很出眾,或許能說動陶將軍。母后的密詔也可一并由他帶去。”
周泠點頭,此事若是辦成,吳晦在朝中便可嶄露頭角。
司馬衍沒有接那份衣帶詔,將它推了回去,“這個阿姐留著吧。”他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幾分苦惱,“溫刺史將刺史府騰給了我。可是自從我住進刺史府,舅舅每天來好幾次,讓我下旨赦他棄城之罪。”
周泠眸光一冷,“蘇峻叛亂、建康失陷皆是他剛愎自用所致,他有何顏面請求赦免!”
司馬衍點頭,“我自是不肯的,但是他說動溫刺史幫他求情,我只能先拖著。后來他見我不聽話,就向我打聽阿姐你的下落,還說...還說只要我肯下旨,就把你嫁給我...”他說完自己先紅了臉。
“荒謬!他竟厚顏至此!”周泠氣得握緊拳頭,她還是小瞧了庾亮的無恥!“好在我已向姑姑陳情,自請除宗,他休想拿我的婚事做文章!”
司馬衍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除宗棄姓,需要何等的勇氣和決心!“阿姐……”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臉上糾結和失落交織在一起。
周泠收斂情緒,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我始終是你姐姐,會盡我所能幫你。”
司馬衍低下頭,抓著她的手沒松開,“阿姐,”他的聲音有點委屈,“你在建康危險重重,為何還要冒險救桓溫,還帶他來尋陽?”
提起桓溫,周泠冷靜下來,將桓溫的來歷、宣城的危局細細道出。
司馬衍聽完一怔,“溫刺史正集中兵力備戰,只怕不愿分兵。”
周泠明白他的顧慮。她看著司馬衍蹙起的眉頭,心中微嘆,天子也有解不完的難題。“解宣城之圍,未必需要分兵。”
司馬衍一喜,“阿姐有法子?”
周泠的目光沉靜如水,“你可下一道旨意,許桓溫‘便宜行事’之權,命他在江州境內招募義兵馳援宣城。”辦法是桓溫自己想的,她琢磨了一天,覺得確實可行。
“招募到義兵或許可行,”司馬衍遲疑,“糧草兵器卻有些難辦。”
周泠唇角微揚,“周家可以幫桓溫籌集糧草,日后再由朝廷歸還。至于兵器,”
她頓了頓,繼續道:“可以請溫刺史籌集。他不費一兵一卒,也不用承擔糧餉,只需從各郡府庫里調撥一些閑置的兵器便可多一份功勛,還能讓桓氏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想來不會拒絕。”
這法子的核心在一個“借”字。
桓溫借天子的名分、周家的錢糧、江州的兵器自成一軍。當然,這支軍隊能有怎樣的規模,要看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