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人應該是一起從尋陽渡過來的,周泠不想這么快再見庾亮,退到一旁的屏風后。
司馬衍回到書案后坐定,面色沉肅下來。門外等候的三人走進書房,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但是他們的衣擺還有些潮濕。
溫嶠先向司馬衍說了桓溫出兵的事情。
周泠隔著屏風打量溫嶠,他四十歲上下,面容清癯不似武將,聲音也溫和有力,很容易讓人產生信任感。聽聞他與庾亮是生死之交,所以庾亮掌權后才放心讓他鎮守江州以牽制荊州刺史陶侃。
可是根據她打探到的消息,溫嶠與陶侃也私交匪淺,或者說,他與王相乃至朝中任何一方勢力都關系不錯。這個人的城府,與王相比也不遑多讓。
溫嶠說完,看了屏風一眼,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
周泠沒動,靜靜地站在屏風后。
她從正門入刺史府,消息恐怕早就傳到溫嶠耳中,還有她在渡口與庾亮的會面,也很難避開溫嶠的耳目,畢竟整個江州都是他的地盤。但這并不是什么壞事。
“陛下,祓禊節將至,臣建議辦一場曲水流觴宴,廣邀江州士族豪商參加...”謝尚似乎沒有察覺到溫嶠的異樣,遞上一份奏折朗聲道:“一來可以顯天子威儀,二來可以為江州軍籌集錢糧。”
周泠看向謝尚,當年武皇帝初到建康,便是在修禊盛會中得到南方士族的支持,延續了晉國飄搖的國脈,而當年出主意的人是王相。謝尚此時提出這個建議,對阿衍和溫嶠都有裨益,而他自己可以借盛會增加名望,一石三鳥。
司馬衍聞言問另外兩人,“舅父和溫刺史以為如何?”
溫嶠沒有立刻表態,庾亮有些沉不住氣,“陛下,臣以為此議甚佳,不過謝少傅公務繁忙,不如由臣主持此次宴會?”他如今身上雖還掛著中書令的官銜,卻沒有實權。
他的話一出口,溫嶠和謝尚都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周泠勾唇,人的野心本就容易膨脹,更何況庾亮從來都不是謙虛謹慎的人。
司馬衍的目光投向沒說話的溫嶠,“溫刺史可有異議?”
溫嶠已經面色如常,聞言淡淡一笑,“臣并無異議,此事雖由謝少傅提出,但庾中書也是一心為國,不若讓二人一同操持宴會,可保無虞。”
司馬衍點頭應允。
待溫嶠、庾亮、謝尚相繼告辭,周泠從屏風后走了出來。司馬衍一掃沉肅之色,期待的看著她,“阿姐,你會參加宴會嗎?”
周泠點頭,目光溫和的看著他,“這場宴會不管誰主辦,你都是主角,我自然會去。”周家在桓溫征兵一事中大放異彩,必然會收到請帖,就算原本沒有,庾亮也一定會替她準備好。
經過這件事情打岔,司馬衍似乎忘記了滕寒的事,周泠陪他用膳后便回了周宅。
進門前,她交代守月去查滕寒的下落。若他不來尋陽,會不會再去行刺蘇峻?人的想法總是時時刻刻轉變,她之前說的話不知他還記不記得。
回到蘭苑,周泠取來臂弩,對著二十步之外的箭靶射擊。她一直沒有停止臂弩的練習,手越來越穩,準頭也大有進步。
等到她休息的時候,知書端來茶水,輕聲贊道:“娘子的箭術越來越好了。”
周泠接過茶杯,看著箭靶上的短箭,搖了搖頭,“差遠了。”說著她聞到一股草藥味,目光轉向知書,“你用藥了?身體不適?”
知書微微一笑,“娘子之前勸我習武,可是奴婢自知在武學上無論如何努力都難以如同守月一般,所以拜府中方醫師為師,學習藥術。”她補充道:“身逢亂世,奴婢不想成為一個無用之人,精通藥術也可以守護娘子。”
藥能救人,也能傷人。
周泠還沒見過方醫師,她想起明遠先生介紹他時說的話,不由蹙眉,“他可有為難你?”
知書搖了搖頭,“方醫師只是不喜與人交談,不會輕易為難人。他覺得我有學藥的天賦,對我傾囊相授。”
周泠聞言挑眉,“你是如何打動的他?”
不喜與人交談的人大致有兩種,一種是性情內向怯弱,另一種是性情傲慢不屑于與人周旋,方醫師顯然是后者,又怎會輕易對人傾囊相授。
“他喜歡研究古方,還喜歡品茗,奴婢恰好在宮中看過一些古籍,也熟悉烹茶之道。”知書說的簡單,似乎一切水到渠成的樣子。
周泠笑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好好學。”
傍晚守月帶回消息,滕寒留守歷陽。
周泠聞言松了一口氣。
第二天,周宅果然收到謝尚的請帖,邀請祖孫二人參加三月三日在謝氏別院舉辦的曲水流觴宴。她將請帖拿給周潛,他沒有拒絕。
接下來半個月周宅閉門謝客。庾亮見不到周泠,派人送來錦衣華服,她照單全收,卻沒有給來人只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