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對廉香芹的尸體進行查驗,唐適情發(fā)現(xiàn)她的死因似乎頗為蹊蹺。
首先,她脖子上的痕跡顯得過于干凈,那條向上的勒痕淺而均勻。
要知道,吊死并非一種安詳?shù)乃婪ā?/p>
如果人一吊上繩索就能勒斷頸骨,死亡會來得很迅速,或許還能減少些痛苦。
但大多數(shù)上吊自盡的人,由于繩索位置不當或落差不足,往往不會立即勒斷頸椎,而是通過繩索壓迫頸部血管和氣管,最終因窒息而亡,這個過程通常會經(jīng)歷一段痛苦的掙扎。出于求生本能,雙手會不自覺地抓住繩索,將身子向上牽引,以緩解痛苦。
因此,吊死者的脖子通常會留下明顯的抓痕、淤血以及較深且分布不均勻的勒痕,手上也會出現(xiàn)勒痕與傷口,指甲中常常會殘留血跡與肉泥。
然而,廉香芹的尸體卻顯得異常干凈。
她的脖子上、手上、指甲里全都是干干凈凈的,這讓唐適情推測,她很有可能是被謀殺的。
她在上吊時沒有進行任何掙扎,這表明她多半是在昏迷狀態(tài)下被他人放置到繩索上的。
還有一點也很奇特。
死者的外衫——接近腹部的地方,沾染了一些可疑的糊狀黑色膏體。
唐適情先是湊近聞了聞那些膏體的味道,又刮下一部分在手中摩擦,但始終想不出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
接著是老大錢笑怡。
據(jù)證人說,她是看到廉香芹的尸體后,被活活嚇死的。
根據(jù)內(nèi)院里幾位小丫環(huán)的證詞,今早發(fā)生的事情大致如下:今日卯時(早上5:00),丫環(huán)們來給幾位妝娘送水洗漱。當時,只有應(yīng)燃與江靜野已經(jīng)醒來,其他三位的房門卻一直敲不開。
應(yīng)燃覺得有些異常,就先去敲了廉香芹的房門(應(yīng)燃后來解釋,之所以先敲廉香芹的門,是因為廉香芹在她們姊妹中一向是最勤快的,平日都是由她喚大家起床,但今日卻不見她的身影,她覺得有些古怪)。然而,敲了許久都沒有回應(yīng)。
應(yīng)燃又轉(zhuǎn)而去敲錢笑怡的房門,同時派最小的江靜野去叫醒何歡泠。
不一會兒,錢笑怡打開門走了出來。應(yīng)燃向她提及另外兩間房無人應(yīng)門的事情,錢笑怡也覺得有些古怪,便讓她們直接推門而入。
結(jié)果,眾人一推開廉香芹的房門,就看到她吊死在床前的橫梁下方。錢笑怡當場被嚇得捂住胸口,在地上痛苦地掙扎了一陣,竟然就此氣絕身亡。
而跑去推開何歡泠房間的江靜野也跑了回來,告訴大家,那間屋子空蕩蕩的,里面根本沒有人。
經(jīng)過初步尸檢,唐適情發(fā)現(xiàn)錢笑怡的尸體面部腫脹、紫紺,四肢皮膚上浮現(xiàn)紅色瘢痕,這些特征都符合因受驚而亡的尸體現(xiàn)象。
“難道這人真的是嚇死的……”唐適情久久凝視著尸體的臉龐,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古怪的事。死者臉上帶著殘妝,而且她的紅寶石耳墜少了一只。
她猛地起身,匆匆向外走去。一直靜立在旁的班頭立刻跟了出來,問道:“您要去哪兒?需要什么工具嗎?”
唐適情偏頭看了他一眼,說道:“請帶我去錢笑怡的房間。”
“好,這邊。”班頭一臉嚴肅地回答。
錢笑怡的房間就在廉香芹隔壁,大小布局幾乎一模一樣。
推開門,唐適情徑直走向床鋪,紋帳安靜地掛在云紋環(huán)繞的銅鉤上,隨開門的風(fēng)輕輕擺動。屋內(nèi)彌漫著一股別致的異香。
唐適情俯身在床邊仔細搜尋,終于在瓷枕下摸出另一枚紅寶石耳環(huán)。
“這是什么?”班頭疑惑地問。
“這是證據(jù)。”唐適情回答。
“證據(jù)?”班頭不解。
“對,證明她昨夜在這張床上睡過的證據(jù)。”唐適情解釋道。
“這……”班頭一時失笑,“你這不是廢話嗎?”
“敢問大哥貴姓?”唐適情問道。
“不敢!”班頭連忙拱手,“在下免貴姓魯。”
“魯大哥,魯大嫂平日化妝嗎?”唐適情問。
“……有時化,有時不化。你問這做什么?”魯班頭有些困惑。
唐適情微微一笑,“如果魯大嫂今天化了妝,那她睡前一般會做些什么事?”
“這……這個嘛……”魯班頭撓了撓頭,一時答不上來。
倒是門口的一位差役說道:“我這知道,我娘子也是個時興的人,每天都要涂脂抹粉才肯出門。到了晚上,她得先摘首飾,然后卸妝,抹丹砂膏,松開發(fā)髻,泡手泡腳,最后才點香上床。這一通忙下來,至少要一個時辰呢!”
“哦,對!”魯班頭恍然大悟,拍著腦門說道:“我家那個也差不多。”
唐適情點點頭,繼續(xù)說道:“可你們再想想錢笑怡,她昨晚并沒有卸妝,甚至連耳朵上的紅寶石耳墜都沒摘。戴著這么貴重的寶石睡覺,她就不怕翻身時被枕頭磕壞嗎?”
“這個……”魯班頭低頭思索片刻,“這也說明不了什么問題吧?也許人家就有這癖好呢?”
唐適情點頭道:“您說得也有道理,但經(jīng)過驗尸,我發(fā)現(xiàn)五行仙中的廉香芹和何歡泠都是被人謀殺的。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這位老大的死一定也沒那么簡單!”
“什么?”魯班頭瞪大了眼睛,“你是說……那兩個女子不是自盡而亡?”
“絕不是。”唐適情篤定地說道,“她們都是被兇手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的!”
說完,她將手中的記錄簿遞給了魯班頭。魯班頭接過,匆匆掃了幾眼,然后嘆了口氣:“小兄弟……你這字得練練啊。”
唐適情失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故意模仿某位舊識的字跡,雖然有些亂,但至少不像女子的字跡。
魯班頭這才仔細翻閱起記錄簿,許久后,他抬起頭來,眼中滿是驚喜:“真看不出來!你這字雖不怎么樣,但驗尸的功夫卻細致入微。這些記錄要是讓秦老看到了,肯定也會贊不絕口!”
秦老,就是那位總是專注細致的老仵作吧?——面具下,唐適情微微勾起嘴角。
“我懷疑錢笑怡的死沒那么簡單,我想再仔細驗一驗她的尸首。”唐適情說道。
“好!”魯班頭點頭,“你盡管驗,需要幫忙盡管開口!”
-
帶著幾分揣測,唐適情輕輕掀開錢笑怡胸前的衣物,果然在膻中穴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致命的紅點。
“果然如此!”這個紅點并不明顯,乍一看像是顆紅痣。出于謹慎,唐適情當即叫人把應(yīng)燃和江靜野找了過來,想問清楚這紅點的來歷。
剛進門,應(yīng)燃便情難自抑,始終不敢直視兩位姐姐的尸體,只是悲傷地啜泣不止。
唐適情等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錢笑怡這兩日有沒有針灸過?”
“針灸?”江靜野想了想,又看了應(yīng)燃一眼,隨即搖頭,“沒有,大姐最近沒生病。”
應(yīng)燃也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大姐……身體好著呢!她……沒有!你為什么這么問?你是……你是誰?為什么戴著這么嚇人的面具?”
唐適情只是答道:“在下是仵作。”
應(yīng)燃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
唐適情又指著廉香芹衣服上的黑跡問:“她衣服上沾的這些黑跡你們認得嗎?”
應(yīng)燃順著唐適情手指的方向,看向廉香芹的衣物,果然看到了那些黑糊糊的東西。她慢慢湊到尸體跟前,仔細辨別了一會兒,江靜野也湊了過來。
“你看這……這是不是黑豆膏啊?”應(yīng)燃問江靜野。
江靜野點點頭:“有點像。”
唐適情問:“黑豆膏?就是用來染發(fā)的黑豆膏?”
應(yīng)燃回答:“是,我們幾姊妹中只有大姐和三姐有白頭發(fā),但大姐不在乎,只有三姐常用黑豆膏染發(fā)。”
唐適情皺眉——她想起了何歡泠的尸體,的確披頭散發(fā),白發(fā)叢生,可昨日見她時明明還是滿頭青絲……
突然,一個大膽卻清晰的想法在唐適情腦海中閃過。
她迅速將倒在地上的繡凳扶起,然后站了上去。邊上眾人見她竟拿自己的脖子去夠梁上的繩索,頓時亂作一團。
“小兄弟,你這是做什么啊?”魯班頭更是急得額頭冒汗。畢竟唐適情是內(nèi)鎮(zhèn)司借調(diào)來的人,萬一真出事,誰敢去向徐提調(diào)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