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雜人等都走開后,田昭才湊到唐適情身邊,幫她一起整理東西。
徐恭踱到酒肆掌柜跟前,“叫什么?”
掌柜抬起一張晦暗的臉,聲音有些虛浮:“回大人,在下苗鈞。”
“齊疆人?”
苗鈞一怔。
徐恭一哂,“齊疆之人都善釀酒,我也曾品嘗過你這兒的杏花酒……是那么個意思。”
苗鈞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下鼻子。
但徐恭馬上又搖了搖頭,“酒是好酒,可惜你們齊疆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過于愛憎分明,一旦下定決心要?dú)⒄l,便不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也一定要將那人殺死。你明知那一桌坐著內(nèi)鎮(zhèn)司的衙役,卻還是動了手,這是不把我們內(nèi)鎮(zhèn)司放在眼里啊!”
苗鈞嘆了口氣,“說什么都為時已晚。是我低估了仵作的本事,沒想到我自以為的絕佳計(jì)謀,不到半個時辰就被那位小兄弟給揭穿了。在下技不如人,沒什么好說的,你們要抓就抓吧!”
徐恭卻道:“你毒殺的雖是公差,但抓你是都城衙門的事。我如今將你留下,自然是有別的事。”
苗鈞目光猛地一凜,“別的事?”
徐恭靜靜地瞪著他道:“城北的礦洞之前遭遇匪徒襲擊,所幸匪徒被虞部的官兵全部消滅,并沒有造成太嚴(yán)重的損失。后來排查那些匪徒,竟全是齊疆人。”
苗鈞蹙眉,“齊疆人?大人是覺得我和他們是一伙的?”
徐恭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苗鈞突然冷笑一聲,聲音變得無奈:“張鐵和李牛的確是我所殺,因?yàn)槲铱床粦T他們的所作所為。我開這間酒肆,本是為了招攬飽讀詩書的文人墨客,但張鐵他們,不過是仗著手里有幾個臭錢,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權(quán)力,便將我這兒糟蹋得烏煙瘴氣!我辛苦釀的杏花酒,是為了‘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不是為了伺候那些倀鬼的!”
“倀鬼!”徐恭的手默默地扶在了刀柄上,臉色陰沉得有些嚇人。
苗鈞卻直視著徐恭的眼睛反問道:“他們難道不是嗎?那個張鐵,明明是個公差,又是放貸,又是調(diào)戲良家婦女,還欺壓平民,這等所作所為,與害人的倀鬼有何分別?我承認(rèn)我是殺了人,但其他的事我沒做過,你們也休想栽贓!”
所謂的“倀鬼”,是被老虎吃掉的鬼魂,反過來幫助老虎吃人。這是一種很巧妙的罵法,看似是在辱罵那些衙役,其實(shí)更是在譏諷站在那些衙役身后的諸位官員。
唐適情并不清楚苗鈞的話里有沒有那個意思,她只知道,徐恭生氣了。
“很好!”徐恭肅然地望著苗鈞,“我會讓你心服口服的!”
轉(zhuǎn)身,他望向禹侍衛(wèi):“把他帶回去嚴(yán)加審問。”
禹侍衛(wèi)洪聲應(yīng)道:“是!”
“至于那三個……”緩緩的,徐恭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三個始終不敢抬頭的衙役身上,略微思索片刻,下令道:“私自與外部結(jié)交,革職,斬右手。”
“大人饒命啊!大人饒命!”三人聽說如此,嚇得一齊跪在地上。
就連一貫沉穩(wěn)的禹云揚(yáng),也微微有些驚訝地抬起臉來探了一眼徐恭的臉色。但他深知徐恭的性情,說出口的命令很少有更改的。所以在偷瞟徐恭的同時,右手已經(jīng)下意識地扶在了螭吻刃的刀柄上。
卻在此時,一個沉重的嘆息聲傳來:“大人,你這不是在罰他們,你這分明是在罰我啊!”
禹侍衛(wèi)有些吃驚地回過頭去——說話的正是唐適情。
徐恭冷冷地反問道:“怎么就成罰你了?”
唐適情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絲埋怨:“這大半夜的,城內(nèi)的郎中早都歇息了,在場會醫(yī)術(shù)的就只有我。禹侍衛(wèi)手起刀落,只要將他們?nèi)说挠沂挚诚拢憧山徊铍x去,但我還得留下來為他們縫傷敷藥、止血醫(yī)治……這不是處罰是什么?”
徐恭皺了皺眉,“那依你之見?”
“把手砍了,治起來太麻煩,不如改為黥字?就在他們的右手上黥個‘失’字,表示這只手已經(jīng)沒了,你看如何?”
徐恭一哂,半晌,竟然還真答應(yīng)了她,“就這么著吧!”話未說完,人已閃到了三尺外。
禹云揚(yáng)當(dāng)場松了口氣,望向唐適情的同時,用中指的關(guān)節(jié)輕輕地叩了三下刀柄,然后飛快地跟了上去。
唐適情知道那個手勢的意思——這手勢源于軍中,一下代表同意,兩下代表感謝,三下代表稱贊。
目送那對主仆疾快地消失在大門外,蹲在一旁的三名衙役此時才敢發(fā)出聲音:“多謝小兄弟為我們求情!”
“是啊,今夜要不是有你在,我們?nèi)丝删屯炅耍 ?/p>
“如此大恩,我等沒齒難忘!”
唐適情揮揮手,“我也只是碰運(yùn)氣,還好,今天運(yùn)氣不錯!”
-
不多時,守在門外的衙役就走進(jìn)來押走了苗鈞。
唐適情捧著一碗水蛭,和田昭一起步出大門,耳邊又響起苗鈞方才說過的話:“我辛苦釀的杏花酒,是為了‘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不禁回首,又望了一眼匾額上的“有杏花”三字。
“怎么了?”田昭輕聲問。
門外停著一輛輕便輿車,明顯是徐恭留給他們的。
唐適情嘆了口氣,“沒什么,就是突然想喝酒了。”
“買……買去!”田昭很認(rèn)真地提議道。
誰知唐適情卻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喝酒了,并不是真的想喝酒……唔,我也說不清楚,走吧,明天估計(jì)會很忙。”
“嗯?”田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唐適情將手里的碗捧高了些,把那些水蛭舉到他面前,“我想養(yǎng)它們……我們還沒有一起養(yǎng)過活物呢!”
田昭的眼神變得有些閃爍。
唐適情“噗嗤”一樂,“嫌棄啊?”
田昭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是養(yǎng)、養(yǎng)點(diǎn)……別的吧!”
唐適情輕笑了兩聲,“這事兒可不能聽你的……這些東西我養(yǎng)著有用。”
-
剛睡到辰時初(上午7:00),唐適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她打著哈欠將門拉開,果不其然,禹云揚(yáng)就站在外頭。
“有事嗎?”雖然這個問題有些明知故問,但過程總是要走一走的。
禹云揚(yáng)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后將一封信件遞給了她,“這是大人要我交給你的。”
唐適情點(diǎn)頭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