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昭!”剛邁進前院,她就看到田昭正等在枇杷樹下。
身后傳來馬車駛動的聲音。
她挽留過徐恭,但徐恭以“必須隨時準備好被召進宮”為由拒絕了她。
此時,這間宅子里只剩下他倆和一輪明月。
田昭笑著等她走近。
樹邊焚著艾香,青煙在夜色中飄散,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石桌上放著一個用竹篾編織的荷花燈。
暖黃的燈火里,擺著兩盤水晶燴、一小份炸豬皮和半壺薄酒。
“你做的?”唐適情一臉驚喜地看著田昭。
田昭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你這廚藝都快趕上我了!”
田昭笑道:“你……還、還沒吃呢!”
“一看就好吃!”唐適情迅速坐到石桌邊,田昭則以手支頤,靜靜地陪在她身旁。唐適情飲了一口冰爽的薄酒,發現田昭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半點沒有動筷的意思,不由羞紅了臉,“吃呀!吃完了早些睡,明天還要畫卯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給田昭滿上一杯。
田昭微笑著一仰脖,痛痛快快地把酒全倒進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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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過了中院,步入回廊,唐適情才發現原來種在舊宅墻根的甜棗樹居然也被徐恭挪了過來。
望著那棵與四周景色有些格格不入的大樹,唐適情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有什么東西哽在了喉間,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情?”田昭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大夏天的,這樣挪樹,它會死吧?”她有些難過地嘟囔了一句。
田昭卻只是輕輕說道:“沒事……再、再種。”
“都怪我!”唐適情鼻子一酸,險些哭出來,“要不是我多管閑事,我們也不用搬到這里,都是我的錯!”
“阿情……”田昭無奈地嘆了口氣,上前一步,突然伸出大手,輕輕地拍了拍唐適情的腦袋。
唐適情抿著嘴角,抬頭定定地看著他。
月下,田昭近乎無瑕的臉龐仿佛散發著淡淡的柔光。
“只要……阿情在……哪、哪都好!”田昭有些艱難地一字一頓、但很用心地說完了這句話。
“田昭,你總是這么好。”田昭笑了笑,“走、走吧,晚了!”
唐適情點點頭,轉過身又看了一眼那株格格不入的大樹,生氣地罵了一句:“老殼馬,這筆賬先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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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那株甜棗樹,就連以前舊宅子里那些她搬家時來不及帶過來的東西,如今也都整齊干凈地擺進了這個陌生的新臥房里。
正房不大,卻隔出了一間暖閣,用漂亮的瑪瑙珠簾隔開,暖閣里擺著些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全是唐適情用不上的無用之物。
田昭的房間在她隔壁,因為是側室,有些小,里面的家具擺放得很隨意也很簡單。
唐適情逛完自己房間的擺設,又到他房里晃了一圈,覺得很不滿意,正尋思著要把自己房里的東西搬過來一些時,田昭主動走到門邊,笑著送客:“睡、睡去!”
唐適情偷偷紅了臉,“我又不是賴著不走!我只是看看你房里缺什么。”
田昭搖頭,“不、不缺,很好!”
唐適情只好作罷,笑著點了點頭,“好,你早點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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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青磚地面上已站滿了參差不齊的人影。
卯正,徐主簿枯瘦的手指叩在黃色卯簿上,每看見一個人,便在簿子上對應的位置畫一個圈。
這就是都城府的點卯。
此時,只有風吹樹葉和燕子的啁啾聲,偶爾夾雜著長長的哈欠。
點完卯后,眾人各歸各位,朝四下散去。
唐適情自覺地走向昨日的小院,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招呼:“施仵作,留步!”
唐適情一聽聲音,就知道攔下她的是魯班頭。
她回過身,有禮地拱了拱手,“魯班頭!”
魯班頭快步湊到她面前,壓低聲音,慢條斯理地說道:“聽說了嗎?崇真寺昨夜出事了。”
唐適情蹙眉,“是嗎?出什么事了?”
魯班頭嘆息了一聲,“靈照大師沒了。”
“天爺!”唐適情故作驚訝地瞪圓了眼,“她老人家圓寂了?”
“非也!聽說是被人投毒,一共死了十八人!”明明是一樁慘案,可魯班頭在分享這個消息時,臉上竟莫名地帶了一點淡淡的興奮。
唐適情倒是很能體諒他這份有些不合時宜的自豪——在整個都城衙門中,在所有將醒未醒的人中間,他是最先得知這些情報的人。
畢竟在官場混跡多年,他自然也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掌握都城內各類異動的法子,一層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線索網。
“這么多!”唐適情故作苦笑,“那我得驗到什么時候啊?……我們幾時過去?”
魯班頭笑道:“你忘了崇真寺是什么地方,就算你我想進去查辦,人家也未必肯放我們進去!”
“哦,也是!”唐適情也陪著干笑了兩聲,“我倒忘了,那地方不準男子入內。”
魯班頭又道:“可不是嘛,聽說昨日大理寺的嚴少卿就為這條規矩,氣得差點把寺里的正大門給劈了!”
唐適情忍著笑道:“既然大理寺接手了,是不是就沒我們的事了?”
魯班頭擺擺手,“這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在來的路上,偶然聽人提起此事。不過一下死了這么多人,這么大的事,很快就會傳得沸沸揚揚,到時自然就知道了。”
唐適情點點頭。
“那個嚴不讓,簡直就是頭蠢驢!”正當此時,一個低沉混濁又飽含怒氣的聲音從大門外傳來。
原本還懶散的眾差役,一聽到這個聲音,皆挺起腰板,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唐適情探眼一看,歐陽知府與何判官正一前一后踏步而來。
知府大人腳步疾快,腰間玉帶扣隨著怒氣錚錚作響。
何判官倒是悄無聲息,揣著兩手,緊緊跟在知府大人身后,安靜得好像一條打盹的老狗。
唐適情和田昭很識趣地退到了墻根邊,拱著手,等候二位大人走過。
驀地,唐適情感到眼前一暗,一抬頭,不知何時,頭發花白的何判官已經走到了她跟前。
“還習慣嗎?”老人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