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媽伸手扶住她，已是泣不成聲，“小姐，你快起來，老奴可受不起。自主人走后，大家都回來過，怎么就是你不來？我們大家都好記掛你。”

唐適情滿臉羞愧地說道：“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我實在是沒臉回來……”

芳媽握住了她的手，粗糙的大手飽含著關切的溫暖，“這些年，府上的光景已經大不如從前，雖然圣上每年都有撥款，提調大人也常送些銀兩過來，可是主人不在，方博士又不擅家事，舊仆們漸漸都走了，只剩我們幾把老骨頭勉強撐持著……小姐，你既回來了，以后就別走了，只要你回來，這府里興許還能多光鮮幾年?！?/p>

“芳媽……我……”唐適情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芳媽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的事我們都知道，可憐主人過世時，你正在病中，后來聽說你病得重了，他還大哭了好幾場。”

“師父……”唐適情愧疚得鼻子一酸，靜靜地淌下淚水。

想她少年得意，曾經無限風光，可惜卻沒落在好人家，一雙羽翼竟是硬生生地被自己家人折斷的。

也許在外人眼中，不過只是丟失了武藝而已，另請些高手護衛安全不就好了，可是真正讓唐適情產生畏縮之心的，是那接近半年的治療時光里，無數次與鬼門關擦身而過的經驗，自那以后，死亡的恐懼日夜地糾纏著她，讓她逐漸沒了雄心與野心，逐漸開始懦弱起來。

就算后來她化身賣藥女，成功地隱入了市集之中，也沒有一個夜晚是睡得安寧的。

說到底她當時才只有十三四歲，遠沒有如今的心智成熟堅韌。

這種恐懼一直在暗中跟隨著她，直到田昭沒來由地出現，沒來由地攪進了她的生活中，她開始逐漸將對死亡的恐懼轉移到對他的醫治上，這才漸漸地走了出來，又重新做回了高高興興的自己。

可終究，一代神童就此隕落——這一聲發不出的嘆息，早就成為了她的心結。

每每回想起那些年師父對自己的悉心栽培，她覺有種交不了差的困頓感，更別說是回到這棟從小由她撒潑放刁、任她意氣風發的宅院了。

“快過來。”方于的聲音再次傳來，像凜冽的寒風一般冷漠又嚴厲。

唐適情回頭看了他一眼，想到眼下還是正事要緊，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芳媽并沒有立刻松開她的手，而是說道：“不用怕他。你可知道，自主人走后，他這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呢！”

唐適情好奇地問道：“為何如此？”

芳媽搖了搖頭，“誰知道呢！就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誰的話也不理，誰來了誰去了也都不過問，哪怕就是圣上親臨，也只是遠遠地跪著行禮，好像從未見過他似的。所有人都說他這是傷心過度，魔怔了，小姐，一會兒可要好好勸勸他，別再這樣了！”

“好?！碧七m情答應道。

芳媽這才松開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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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適情腳步輕快地湊到了方于面前，提起嘴角笑了笑，“二師兄，別來無恙?。　?/p>

方于微微歪頭，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露出一抹冷鷙的笑意。

他靜靜地睨了她一陣，卻一直不言不語。

唐適情打了個寒噤，決定有話直說：“二師兄，我此來是為了找一本舊書，有關古文字的。”

方于點了點頭，并主動側過身子，好讓她走過。

唐適情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嘴，正要與他擦身而過，耳旁傳來一聲斥責：“你來遲了?！?/p>

沒來由的，唐適情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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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適情的師父是個特別有規整的人，總是習慣把同一類相關的書籍放到一處，基于這一點，唐適情本以為今日的找尋應該并不難，可當她走到那堆有關他國文字研究的書架前時，卻并沒有找到她想要的那本書。

左右上下一直掃了好幾遍，結果始終沒有看到，望著書架上的舊籍，她有些遲疑地想道，“到底是書被人弄丟了，還是我記錯了……還是混到別的什么地方去了？”

正自狐疑，身后傳來一個沉悶的腳步聲。

她一回頭，正是方于。

“書名叫什么？”

唐適情偏著腦袋想了很久，最終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當時四師兄正在教我說大羅話，其中有幾個字的音我老是弄不明白，就跑來翻閱了幾本書，那書當時就混在里頭，我只是無意間瞥過幾眼，記得上頭好像提到，大羅原本是個多部落集成的大國，這些部落之間各自有各自的語言，卻都沒有文字，是一個叫南邵的人發明出了古大羅文字，但也只流行于當時靠北的一些大的部落之中，直到大羅元祖憑借強悍的武力，四下征戰，才將這些部落集合成如今的大羅，文官們對南邵創造的文字進行了改良，才漸漸形成如今的大羅文字?！?/p>

方于點點頭，“那我知道了，我見過那本書。”

唐適情雙眼一亮，驚喜地看著他，“那你知道那本書現在在哪兒嗎？”

方于極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沒回答她的話，只是利落地抽身而去。

唐適情聰明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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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于把她帶到了書閣中一個偏僻的角落里。

角落的主桌上堆滿了書，可是每一本都殘破不全，唐適情見此光景，頓時心中一凜。

方于說道：“都是些需要盡快謄本維護的舊籍?！?/p>

“這么多啊……”唐適情一時感慨道。

方于點道：“這是沒辦法的事，舊書的腐爛速度遠超我謄抄的速度，太多了，根本打理不過來。”

唐適情隨口嘟囔道：“還是應該請兩個人來專職做這些事的好，師父這里的藏書至少是昭文館里的兩倍，這些可全都是瑰寶??！”

方于突然定定地看向她，臉上卻依舊沒什么表情：“師父臨走之前，要我好好看管這些書籍?！?/p>

唐適情點點頭，“他老人家愛書如命，曾有人找他去查辦疑案，他知道那人家中有一本古籍的珍本，所要求的報償便是將其謄抄下來而已。”

“我不是想跟你聊這個。我是想告訴你，師父也給你留了遺命。”

“什么遺命，為什么今天才告訴我？”

“還不是因為你一直躲著不肯現身?！?/p>

唐適情不無尷尬地咳了兩聲，“什么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