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她想明白下一步,知意硬著頭皮上前通傳道:“夫人,大小姐和二少爺來了。”
惠問缊立時睜開眼睛,直起了身子。
“嫂嫂。”
說話的正是府上的大小姐,仲孫霖的嫡親妹妹仲孫霜,與身邊的少年仲孫霈是龍鳳雙生。
“你們來了。”
“出了這樣的大事,嫂嫂難道想要自己出面處理嗎?”
仲孫霜不過十歲的年紀,卻十分早慧,幾乎是日日跟在惠問缊的身邊幫她處理事務。
“你們年紀還小……”
仲孫霈打斷了她的話:“不管年紀多大,父親和大哥不在,旁支的那些叔叔嬸嬸們必會弄出些幺蛾子來,我和姐姐定能幫到嫂嫂的。”
惠問缊看著面前的兩個半大孩子,心里有如一陣暖流涌上,她輕柔地拉過仲孫霜:“霜姐兒,你放心,嫂嫂定會把父親救出來的。”
“那大哥呢?”
望進仲孫霈干凈的眼神里,惠問缊一時語塞:“你大哥……”
“大哥真的回不來了嗎?”
她想起那個男人心中微澀,將所有的慌張都咽了下去:“你大哥吉人天相,咱們慢慢等,總會等到他的。”
仲孫霈眼里的光漸漸熄滅,他聽懂了嫂嫂的弦外之音,不過幾個呼吸之后,他重新抬頭堅定地說道:“大哥不在,我就是家中的男子漢,我會護著你們的。”
“嫂嫂知道霈哥兒是個好的。”
姐弟兩人不愿在這風雨飄搖之際離開長嫂身邊,惠問缊也沒有辦法推拒。
入夜之后,諸位管事們陸陸續續地過府回話,每個人的手上都抱著厚厚的賬簿。
惠問缊與仲孫霜不敢假手于人,帶著府上的賬房先生和兩人身邊的婢女挑燈夜戰,幾人熬了整整一夜才將家底盤點清楚。
“父親一向寬以待人,終有福報。”
惠問缊沒有想到這些管事竟然一點都未曾藏私,盡數將鋪面的流水報了上來。
“嫂嫂,現在該當如何?”
仲孫霜的一雙杏眼生出了血絲,依然強撐著精神。
“霜姐兒快回去補覺吧。”
惠問缊閉了閉眼睛,心中快速打起了算盤。
“明日叫管事們過來,領走三個月的工錢,就將鋪面關了吧。”
“夫人!”
管家一聽心中大驚,這是要用所有家底來換老爺平安了。
“還有府上的房契和地契,都得備上。”
“老奴知道了。”
管家的聲音里不免悲痛,仲孫氏經世累代積攢下來的財富還是太過扎眼了,才會引來如此禍患。
“破財消災,咱們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過活就好了。”
仲孫霜心中酸澀,她知道長嫂出身惠氏,又有“永州第一才女”的名號,過門之后沒有享受多久的好日子,就遇上了這么一個棘手的事情。
惠問缊屏退眾人之后,將一卷白紙緩緩鋪平在書案上,她清瘦的脊背挺直著,停頓了許久才決定下筆。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惠問缊獨自一人出了仲孫府,前往大理寺,敲響了門口的清明鼓。
“咚,咚,咚——”
這鼓久未有人用,覆上淺淺的一層灰塵,飄散在空氣中,讓惠問缊輕輕皺起了眉頭。
“來者何人?”
惠問缊斂正衣裙,肅色道:“我乃金烏將軍仲孫霖之妻惠問缊,求見大理寺卿。”
她在空蕩蕩的大理寺大堂上足足等了一刻鐘的時間,才有一個頎長的身影從后殿徐徐步出。
“民婦見過大理寺卿大人。”
惠問缊跪得筆直端正,眼眸低垂,不去看上首坐著的那個人。
“惠夫人,請起吧。”
惠夫人……
自成婚之后,旁人喚她都是仲孫夫人,或是將軍夫人,這種叫法還是第一次聽到。
惠問缊抬眼對上了那人的目光,歷陵的容貌清俊非常,是京城泰州所有閨閣女子都趨之若鶩的“玉面公子”。
有人說他是世族的驕傲,也有人說他是陛下的走狗,褒貶不一,卻也不妨礙他的名聲遠揚。
“惠夫人一大早來敲響清明鼓,有何要事?”
惠問缊面色毫無波瀾,雙手捧著昨天熬了一整夜寫出來的文書:“民婦之夫乃是前金烏將軍仲孫霖,據傳因貽誤軍機而犯下大錯,如今仍然生死未卜,陛下盛怒將民婦公爹仲孫獻下獄,仲孫氏上下愿傾盡家底,獻上四十萬兩白銀,以求陛下息怒,饒恕公爹性命。”
歷陵的嘴唇生得很薄,緊閉的時候幾乎窄成一條線,讓人更加看不出他的喜怒而心生惶恐。
可偏偏惠問缊關心則亂,眼神中只有殷切。
“三十萬兩白銀,仲孫氏的家底倒是真厚。”
“公爹年邁,還請歷大人為仲孫氏在陛下面前多多斡旋。”
“本官與仲孫將軍并不相熟,但對他此人素有耳聞,如今惠夫人表了忠心,本官自會為你傳話。”
“多謝歷大人。”
惠問缊喜出望外,更是將手書抬高了些。
歷陵用眼神示意手下去取,她娟秀的字體著實令閱者有一種賞心悅目之感。
“只不過惠夫人做錯了一件事。”
惠問缊惶惶不解,直到看到了官吏送過來的三百兩銀票。
“我大理寺算不上銅墻鐵壁,但也不是個篩子,若是什么人都能用這些黃白之物買通獄卒,本官還要如何當差?”
惠問缊下意識地捏緊了衣袖,低聲說道:“是民婦見識淺薄,還請歷大人勿要見怪。”
“惠夫人還是把銀票收回去吧,大理寺的牢獄之中從未出過人命,是生是死都依陛下的圣意。”
歷陵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他能答應向陛下陳情已是萬幸,惠問缊走出大理寺時的心情并不比先前松快。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陛下是在借題發揮,為了充盈國庫,仲孫氏在世族中只靠一幢淺薄的姻緣與惠氏有所牽連,是最適合下手的對象。
得了歷陵的回話,陛下的心情都好了不少,還在御花園中散步取樂。
突然鼻尖飄過一陣煙味兒,一行幾個人才發現空氣中還飄著極細的灰沫兒,像是有人在燒什么東西。
循著煙味兒走過去,大監瞬間臉色驚變,預見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忍不住蹙緊了眉頭,緊張兮兮地看著身邊的男子。
“殿下,您被奸人所害是老天無眼,奴才不中用,也只能在這宮里茍且偷生,若是真有投胎轉世,您可要快些回來啊……”
顯然,眼前這低等宮人口中的“殿下”便是先前的文承太子,而“奸人”就是如今身著龍袍的天子了。
“不論他回不回來,你應該也是等不到了。”
陛下沒有多加逗留,只是輕飄飄地留下一句“杖斃”就轉身離開。
那人跪著,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可被他人拖下去行刑的時候卻沒有喊一句求饒。
經此一事他才想起來今日是文承太子的忌日,十年時間一晃而過,他從未后悔過當年“沖動之下”弒父殺弟,一步一個血腳印地坐上了這把龍椅。
“朕不是贏了他京溫柏嗎?”
京溫柏是文承太子的名諱,而他則是先帝的庶長子京溫榆,兩人相差五歲,他始終生活在弟弟的光環之下,但他堅信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