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窗欞透著暮春的微光，秋桃手腕上的燙傷像朵猙獰的梅花，讓她想起實驗室里沸騰的坩堝。可這里沒有白大褂與試管，只有繡著并蒂蓮的襦裙，以及銅鏡里那張全然陌生的少女面容。既然回不去，何不把這場穿越當成大型實景劇本殺？等將來帶著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古代宅斗素材回去，光是“穿越者親述古代庶女生存指南“的標題就夠沖熱搜。

“小姐...“秋桃突然縮回手，眼尾泛著未干的淚痕，“您從前從不碰奴婢這臟手。“

“你且看這。“她伸出食指在青磚地面畫了個Ω符號，“可知這是何物？“

秋桃茫然搖頭，絹帕被絞出細密的褶皺。蘇明汐閉了閉眼，穿越前最后的記憶是刺目的藍光。再睜眼時，秋桃的驚叫猶在耳畔。

“我是蘇明汐，來自...另一個世界。“她盯著窗欞投下的菱形光斑，“你們小姐怕是已經不在了。“

話音未落，秋桃突然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磚上：“奴婢定會爛在肚里！“小丫鬟脖頸后蜿蜒著淡紅的鞭痕，那是上月替池熙擋下家法的印記。

蘇明汐突然抓住秋桃的手，驚得藥碗在案幾上晃出漣漪。她指向窗外掠過的巡夜燈籠，壓著嗓子道：“我現在連送飯的婆子姓什么都不知，若明日被人識破...“

秋桃腕間的舊傷被攥得生疼，卻見小姐眼底跳動著陌生的火焰：“奴婢這條命本就是小姐的。“

“那便與我細說家中每個人。“蘇明汐從妝奩暗格摸出本空冊子，封皮還沾著原主藏的桂花頭油。她咬開狼毫筆管，墨汁濺在池夫人昨日賞的素絹上。

“老爺池淵峙，禮部尚書，原配秦氏誕下大少爺池硯后病逝。續弦林氏生大小姐池瓏、二小姐池玥，掌管中饋。“

蘇明汐筆尖懸在“池熙“二字上：“我的位置？“

“小姐是老爺第三女。“秋桃突然跪倒在地，額頭抵著青磚縫。

燭芯爆出火星，驚醒了凝固的時光。蘇明汐扶起小丫鬟時，觸到她袖口補丁下嶙峋的肩胛骨。

“我娘？“她突然發問。秋桃渾身一顫，藥碗險些脫手，褐色的湯藥在裙裾洇開暗斑。

“是醉仙樓的琴娘，老爺那會兒剛升了禮部右侍郎，在鴻賓樓宴請同僚......您生母是端醒酒湯時被......“

“接著說。“她往炭盆里扔了把艾草，青煙嗆得秋桃直揉眼。

“老夫人氣得犯了頭風，最后在西苑搭了間茅屋。“秋桃用袖子擦著濺濕的裙角，“您生母咽氣那日，正逢大小姐抓周宴......“話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喉嚨。蘇明汐已聽不下去

“說說其他兄弟姐妹。“她將藥碗推給秋桃，婢女下意識瑟縮的動作讓她心口發悶。

“大少爺池硯是原配所出，如今在太常寺當差。少奶奶是兵部劉侍郎家的庶女，去年臘月歸寧時...送過一盒茯苓糕。單立了門戶，與家里鮮少往來。“

“大姐池瓏？”

“爆竹性子！“秋桃突然掀翻茶盞，學起大小姐腔調：“'賤種也配用青瓷？'“她亮出腕間燙疤，“這是去年她拿您試參湯溫度烙的。“

“如今大小姐診出喜脈。“秋桃突然壓低聲線，“夫人現下拘著她在東梨院，對外稱犯了咳疾。“燭光將她顫抖的睫毛投在墻上，像振翅欲逃的蝶。

蘇明汐盯著窗紙外搖晃的樹影。這深宅里的女子，未出閣的懷了身孕，最得寵的學宮規禮儀，最卑微的連生母名分都沒有。

“二小姐池玥及笄那日，賢王妃賞了支九鸞銜珠釵。“秋桃的絹帕絞出褶皺，“夫人請了四位教養嬤嬤，連用膳時筷尖要斜幾分都有定數。“她頓了頓，“去年花朝節，二小姐作的詩傳到翰林院，都說比探花郎還強些。”

“二小姐是菩薩心腸。“秋桃輕撫裙面蘇繡暗紋，“上月院中見您衣衫單薄，特意讓繡房給您裁了新衣。“她突然壓低嗓音，“只是李嬤嬤轉手就換成粗麻布...“

蘇明汐撿起布料邊角料，細密針腳與池玥常穿的別無二致：“她可知情？“

“二小姐只當您收著了。“秋桃翻出個褪色荷包，“去歲寒冬送來的銀絲炭，也被換成濕柴...“她扒開炭灰，露出半截未燃盡的松木，“這才是上等品，全教人昧下了。“

“夫人是什么來頭？“她轉著藥匙，金屬冷光割開凝滯的空氣。

“繼室林氏出身皇商，據說陪嫁能買下半條朱雀街。但現下已經沒落。“秋桃的絹帕已絞成麻花，“大小姐性子隨了夫人，二小姐卻...卻像戲文里的觀音娘娘。“她突然伏地叩首，“奴婢失言！“

蘇明汐扶額苦笑。哪里是失言，分明字字泣血。蘇明汐撫過妝奩里干裂的胭脂盒。這些本該傅粉施朱的年歲，西苑的女兒只能用井水凈面。銅鏡里這張臉若是好好養護，未必輸給前院那兩個金枝玉葉。

“相看宴是怎么回事？“

“原是大小姐二小姐要去的。“秋桃突然跪下來拾掇碎瓷片，“可現下大小姐突然要去莊子上養病......“

蘇明汐冷笑。什么養病，分明是珠胎暗結瞞不住了。妝奩底層滾出顆珍珠，在凹凸不平的地磚上蹦跳著，最終卡在拔步床腳——那里散落著幾根褪色的紅頭繩，是去年除夕守歲時，秋桃用偷攢的碎布頭編的。

五更梆子驚飛檐下麻雀時，前院傳來絲竹聲。秋桃踮腳張望：“定是二小姐在練新譜的《春庭雪》，教習嬤嬤說這曲子要及笄后才......“

……

晨光染白窗紙時，主母身邊的李嬤嬤闖進來。老婦人鞋底沾著前院的桂花香，將件緋色襦裙扔在榻上：“三小姐既要去相看宴，今日起學見客的規矩。“

池熙撫過裙擺的金線牡丹，針腳細密得能硌疼手指。這衣裳腋下有塊洗不掉的胭脂漬，分明是前主人情熱時留下的——那位本該待嫁的嫡長女，如今正在別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小姐......“

“瑾小姐犯了舊疾。“李嬤嬤斜眼打量屋內的陳設，“三小姐可要惜福。“

蘇明汐拍開那雙樹皮般的手，二十一世紀的美妝博主突然笑了——這具未經雕琢的身體，或許比相看宴上所有傅粉施朱的貴女都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