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春天，微風中裹挾著一絲溫暖與希望，像是在迎接遠方歸來的游子。已經步入老年的楚蕎和丈夫錢毅，在兩個兒子錢子康和錢子安的陪同下，從美國乘坐飛機，跨越重洋，回到了南京故里。

飛機緩緩降落在南京機場，楚蕎的心情愈發激動，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那是對故土的眷戀，對往事的追憶。一下飛機，他們便乘車前往倪家老宅。

當車子緩緩停下，楚蕎看到從香港趕來的堂姐楚慧和她的獨生子王語墨早已等候在門口，旁邊還站著楚軒的兒子倪正清。楚蕎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她快步向前，和同樣白發蒼蒼的楚慧緊緊相擁。這兩只曾在天空自由飛翔的小鳥，飛越了半個多世紀，終于回到了最初的巢穴。不管漂泊到何處，她們始終記得，自己是倪家的女兒，這里是她們的根。

這時，倪正清走上前，聲音略帶顫抖地喊道：“姑姑，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正清?！背w用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正清的臉，眼中滿是慈愛與感慨：“你就是正清啊，我去美國那年，你才三歲。我還記得踏上游輪那一刻，你母親拉著你的手和我告別的情景?！闭f著，楚蕎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錢毅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中明白楚蕎一定有許多心里話要和親人傾訴。他輕聲對兩個兒子說：“你們扶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吧，讓你們的媽咪和她的親人們好好聊聊?！卞X子康和錢子安點點頭，攙扶著錢毅慢慢離去。

倪正清引領著楚慧和楚蕎走進倪家大廳。經歷過戰爭的殘酷洗禮，這座倪家老宅早已不復當年的輝煌，顯得有些破敗。楚蕎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一陣酸澀，開口說道：“正清，1938年我收到你父親的來信后，就和家里斷了聯系。我按照倪家大宅的地址寫信，卻一直沒有回音。”

倪正清微微點頭，神色有些凝重：“因為戰爭，那時候倪家大宅已經不能算是家了，我們一家人四處避難，宅子被炸得破爛不堪。您現在看到的樣子，是后來重新修復的。而且，我們能重回倪家大宅，宅子得以修復，還得感謝一個人?！?/p>

楚蕎好奇地問：“是哪位好心人，如此記掛我們倪家？”倪正清猶豫了一下，倪楚慧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正清看著楚蕎，緩緩說道：“是潘華生叔叔?！?/p>

楚蕎聽到“潘華生”三個字，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擊中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一時間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什么，潘華生？華生不是已經死了嗎？”

倪正清神情篤定地說：“大家都以為他死了。當時敵人朝他開了一槍，他掉進了江里。就在敵人以為他必死無疑、放松警惕的時候，他黨內的一位同志不顧危險把他救了。”

楚蕎追問道：“那你是怎么見到華生的？”

倪正清陷入回憶：“1949年4月，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了南京城。大家都說解放軍紀律嚴明，進城后不搶不殺，作戰的士兵晚上就在街道上席地而睡，老百姓紛紛稱贊。5月，父親放心了些，打算先回倪家老宅看看。他到了門口，看見一個共產黨高級軍官模樣的人在門口踱步。這時，一個警衛員向軍官敬了個禮匯報說：‘報告潘政委，我多方調查過了，還是沒找到倪家老宅的人?！赣H聽到‘潘政委’，心想難道是潘華生？于是他不再猶豫，快步上前問：‘是誰要找倪家的人呀？’潘華生聽到聲音，回過頭，看到了父親，急忙握住父親的手說：‘倪大哥，可算找到你了。’父親看到潘華生，一臉震驚：‘華生，你還活著。’華生叔叔拉著父親的手說，這事說來話長，讓他慢慢講。他們到了倪府大院，華生叔叔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要搬回倪府大院住，這房子被炸得太破了，得重新修復。你列個材料清單，有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赣H經歷了戰爭中的生離死別，華生叔叔的出現就像黑暗中的曙光，那些話給了他莫大的溫暖。父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華生，有件事得如實告訴你，楚蕎在美國已經結婚了，你知道嗎？’華生叔叔低下頭，輕聲說：‘我知道，1932年我偶然遇見李俊宏，從他那得知的?！赣H緩緩說：‘華生，你會怪楚蕎嗎？你犧牲的消息傳來后，她承受了很大的輿論壓力。整個南京城都知道你們相愛，雖說沒訂婚，但雙方家長都見過面，大家都默認你們會在一起。你還記得那個提親被拒的何公子嗎？你犧牲后，有一次他見到楚蕎，當著眾人的面羞辱她：‘現在后悔拒絕我提親了吧，告訴你，就你現在倒貼給我當妾，我都不要你了。’聽到這些，華生叔叔紅了眼眶，說：‘對不起，倪大哥，是我為了理想辜負了楚蕎，讓她受苦了。’父親接著說：‘這只能怪時勢弄人，沒有誰對不起誰。當時我見楚蕎在國內生存艱難，就極力說服父親，在楚慧的幫助下，傾盡家財把她送到美國讀書。對了，華生，你成家了嗎？’華生叔叔點頭說：‘1936年長征結束后結的婚，我妻子就是當年冒死救我的那位女同志。長征結束后，她四處打聽我的消息，后來在領導的撮合下，我們結了婚。’”

倪正清頓了頓，繼續說道：“姑姑，雖然你和華生叔叔的愛情未能修成正果，但華生叔叔卻把自己當成了倪家人，一直照顧著我們一家老小，我們一家人都很感激他。這樣的幫助與照顧，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華生叔叔因家庭成分問題，被打倒了，才終止，而我的父親也是在文革期間去世的?！?/p>

楚蕎聽完，泣不成聲，腦海中又出現了華生的身影，這個相愛卻不能相守的戀人，“喜歡是占有，而愛是責任”，即便她已另嫁他人，而他卻依然帶著這份愛，一心無悔地替她照顧著她的家人。

這時，正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說道：“對了，華生叔叔1980年就平反了，我們一直保持著通信。為了尊重您的意愿，我還沒跟他說您回來探親的事。您想和他見一面嗎？要是想，我來安排。”

楚蕎輕輕搖搖頭，眼中滿是釋然與溫柔：“不，我不和華生見面了。今生能與一個品德高尚的人相愛，本就是幸運又幸福的事，只是時勢弄人，相愛卻不能相守。何況給予他第二次生命的是他現在的妻子，我就不去打擾了。就把這份美好的情感留在心底的角落，當作懷念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