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項首領李德明接受遼國“西平王“冊封后，借幼子元昊生辰宴請各部。宋遼使團同場較勁，草原十八部暗流涌動。

牙帳穹頂懸掛108顆吐蕃天鐵鍛造的鈴鐺，夜風過處如神佛低語。

宋國賀禮中的定窯白瓷孩兒枕與遼國進獻的海東青金籠并列主案。

黨項薩滿在篝火堆里投入雪豹頭骨，騰起的青煙幻化成狼形。

野利部的牛角號撕裂夜幕時，十二盞人皮燈籠正沿著牙帳金柱緩緩升起。十歲的元昊攥緊鑲滿瑟瑟石的馬鞭，看著父親李德明親手將宋國送來的蟠龍金鎖系在自己頸間。鎖芯里暗藏的龍腦香熏得他眼睛發澀，直到遼國使臣突然擊響海東青尾羽裝飾的薩滿鼓。

“橫山部獻祭——“

青銅狼頭鼎撞開氈簾的瞬間，鼎內沉積的血垢被震起三尺高的黑霧。野利蒼狼的骨杖重重戳向地面，鼎身突然傳出凄厲狼嚎，在場七名回鶻舞姬當場昏厥。元昊感覺頸間金鎖驟然收緊，他看見鼎耳上的牦牛繩結正在瘋狂扭動，像要絞死某種看不見的活物。

“這鼎吃過三千漢軍。“野利蒼狼的漢話帶著祁連山北麓的冰碴，骨杖直指東南方宋國使團：“小狼崽子生辰，該用新血開鋒。“

宋國副使張浦的茶盞濺出冰紋，主座上的李德明卻放聲大笑。元昊數著父親笑到第七聲時，帳外突然傳來馬匹驚嘶。十二歲的沒藏黑云策馬撞翻獻酒的奴仆，檉柳木籠擦著野利蒼狼的耳際飛過，沙狐的利齒距元昊咽喉僅隔半尺。

“河套部的賀禮要見血才鮮活！“少年甩開馬鞭纏住下墜的木籠，琉璃眼在火光中折射出妖異紫斑。元昊注意到對方鑲滿紅珊瑚的牛皮靴——那是踩住沙狐尾巴的姿勢，與遼國馴鷹人制服海東青的手法如出一轍。

細封烈的彎刀就是在這時劈開鼎內黑霧的。七把刀同時出鞘的錚鳴，將沙狐的哀嚎切成碎片。這位河西霸主把沾血的沙蔥種子撒向元昊：“等它們長過賀蘭山，我來取你項上人頭。“羊皮袋落地時，帳外三千河西騎兵同時以刀叩鞍，聲浪震得宋國貢酒泛起血色漣漪。

“隴西部為少主慶生——

嵬名守約的白袍拂過滿地狼藉時，元昊聞到了混雜著墨香的尸臭味。梅瓶里取出的《白馬盟書》羊皮卷，在展開瞬間讓李德明的瞳孔縮成針尖——那是四十年前被宋太宗焚毀的黨項會盟鐵券拓本。當這位儒將用斷指敲響算盤，牙帳內所有燭火突然向宋使席傾斜，張浦懷中的《澶淵之盟》副本竟自燃成灰。

九重穹頂上的天鐵鈴鐺開始集體轟鳴，元昊頸間金鎖應聲斷裂。混戰中他看見野利蒼狼的骨杖刺向細封烈后頸的青狼紋，沒藏黑云的琉璃眼珠映出嵬名守約袖中滑落的砒霜藥包。當第一滴血濺上《白馬盟書》的拓紋時，遼國使臣放飛的海東青正撕開帳頂，銜著那枚帶血的宋國蟠龍金鎖沖向賀蘭山巔。

野利蒼狼的青銅鼎在帳外煨著雪水狼肉羹時，宋國使團正將定窯冰裂紋碟擺滿長案。元昊數著那些瑩白瓷碟里顫巍巍的琥珀色膠凍——共二十四盞，恰合自己年歲兩輪之數。當張浦用銀刀切開膠凍，露出其中封存的整只鵪鶉時，他看見父親喉結滾動的聲音比賀蘭山北的雪崩更響。

“此乃官家親賜的『琥珀牢丸』。“宋使的象牙筷尖挑起半透明膠質，“用瓊州血燕窩裹了太湖銀魚，以夔州崖蜜凝凍成型...“

遼國使臣的彎刀突然劈開膠凍，海東青羽毛裝飾的刀柄沾滿蜜汁：“草原兒郎的牙，嚼不動漢人的軟骨頭！“鑲滿綠松石的銀壺被重重砸在案上，發酵馬奶的腥膻瞬間蓋過燕窩甜香。元昊數著壺身鏨刻的七匹狼——這是遼主春捺缽賞賜頭等功臣的規制。

“給小壽星嘗嘗我們河套的烈酒！“沒藏黑云的馬鞭梢卷來鑲金牛角杯，暗紅液體在杯底凝成血珀。當元昊的嘴唇觸到杯沿時，十二歲少年突然壓低聲音：“沙狐最愛在飲過此酒的人喉頭打洞。“

帳外傳來細封烈部眾的呼喝，河西人用彎刀挑著整只烤駝羔闖進來。焦香裹著沙蔥的辛烈沖散帳內甜膩，元昊看著駝羔空洞眼窩里插著的沙蔥束——在河西習俗里，這象征要剜出仇敵雙目。細封烈割下駝峰擲向宋使案幾，油花濺上《澶淵之盟》錦帛的瞬間，嵬名守約的算盤珠突然迸出火星。

牙帳穹頂的天鐵鈴鐺開始第五輪震顫時，元昊發現自己銀盤里的食物正構成一副塞外輿圖：遼國乳酪堆成陰山，宋國蜜餞排作汴河，野利部的狼肉羹在西北角翻騰如黑水軍司，而細封烈擲來的駝腿骨斜插中央，恰似橫貫西夏疆域的賀蘭山脊。

亂入者·骨鈴少女

當第九顆天鐵鈴鐺墜入沒藏黑云的酒碗時，那個女孩像沙鼠般從帳簾縫隙溜進來。她赤足纏著響尾蛇皮，每步都帶起細碎骨鈴，卻在滿地珍饈前精準避開所有食物投影——元昊后來才明白，那是避開各部勢力范圍的絕妙身法。

“南山部阿努夏，獻鹽。“

她的聲音像沙礫擦過陶罐，從粗麻布袋抖落的青鹽粒在羊毛氈上滾成詭異圖騰。細封烈的彎刀立刻架在她頸間：“黨項十八部里沒有南山部。“

“被你們河西騎射屠盡的部落，自然不配有名號。“女孩仰頭露出青紫色喉痕，元昊認出那是馬韁勒斃的印記。她頸間串著三十六枚人牙，隨著呼吸輕叩鎖骨：“但青鹽總要有人獻——就像駝羔咽氣前總要蹬腿。“

李德明的金刀突然劈向鹽堆圖騰，刀風掀翻的鹽粒在空中凝成白狼形貌。野利蒼狼的骨杖應聲爆裂，九重狼尾大氅在狂風中鼓成烏云：“白狼食日！這是吐蕃詛咒！“

帳內燭火盡滅的瞬間，元昊被濃烈的鹽腥味撲倒。他感覺有冰涼手指劃過自己后頸，阿努夏的氣音鉆進耳膜：“你吃下的蜜餞摻了尸蟲粉。“當海東青的厲嘯劃破黑暗時，少女往他掌心塞入帶血的鹽晶：“宋使袖袋第三層，有解藥。

重新燃起的牛油燭照見滿地狼藉：嵬名守約的《論語》簡冊插在駝羔眼窩，細封烈的彎刀劈開了宋國貢品梅瓶，而阿努夏正蜷在野利蒼狼的狼頭鼎內舔舐鹽粒。元昊攥緊掌心血鹽，看著張浦袖口隨步伐閃動的金線——第三層內袋的輪廓，確實像裝著藥瓶。

“小壽星該切酪餅了。“遼使將鑲滿寶石的匕首塞進元昊手中，刀柄的陰刻符紋硌得他掌心發麻。當刀刃插入乳酪瞬間，阿努夏突然哼起葬歌，元昊看見乳酪表層浮出的人臉——那是去年被遼軍剝皮的黨項鹽商！

細封烈大笑著割下酪餅人臉，塞進宋使哆嗦的嘴里：“嘗嘗你們漢商的血肉！“張浦的慘叫被乳酪堵成嗚咽，元昊趁機撲向他的第三層袖袋。指尖觸到瓷瓶的剎那，沒藏黑云的馬鞭卷住他手腕：“那瓶里裝的是高麗參丸——你要救誰？“

帳頂突然傳來皮革撕裂聲，阿努夏像沙狐般竄上橫梁。她抖落的鹽粒在燭火中爆燃，青色火焰里浮現出西夏文字——正是李德明昨日焚毀的降遼密信內容！野利蒼狼的骨杖穿透火焰刺向遼使咽喉：“幽云十六州的走狗！“

混戰中元昊吞下搶到的藥丸，嘗到比沙蔥更辛辣的味道。阿努夏的骨鈴在他耳畔晃響：“尸蟲粉的解藥是砒霜。“當劇痛撕開腹腔時，少女用鹽粒在他掌心寫下一個“嵬“字。元昊在眩暈中看見嵬名守約的斷指正按在《白馬盟書》拓本某處——那里被朱砂圈起的，正是南山部舊址坐標。

嵬名氏·斷指遺痕

嵬名守約的斷指在觸摸《白馬盟書》時總會不自覺地痙攣。此刻他注視著羊皮卷上被朱砂圈出的南山部坐標，白玉扳指在斷肢上勒出深紫淤痕。元昊不知道這位儒雅文士的斷指創口里，至今仍嵌著半片南山部特產的青鹽晶——那是二十年前河西走廊最慘烈的背盟之夜留下的紀念。

“隴西嵬名，本是南山部養鹽人的守誓者。“阿努夏的骨鈴在帳頂陰影里輕響，鹽粒隨著她的低語簌簌落下：“直到你們用《論語》換了鹽道譜牒。“

燭火搖曳中，嵬名守約的算盤珠突然自行跳動。那些精鋼鍛造的圓珠在檀木橫梁上敲出古老鹽道暗碼，元昊聽出這是黨項古歌《白駱駝》的調子，但阿努夏頸間人牙碰撞的節奏，卻將其轉譯成完全不同的訊息：

“乾德三年，南山部三百鹽井，換嵬名氏七子入宋國太學。“

鹽井密卷

十二歲的嵬名守約還記得那個飄著鹽硝味的黎明。南山部大祭司將三卷硝制羊皮鋪在鹽井邊，青鹽在初陽下泛出尸骨般的冷光。父親嵬名拓跋的彎刀割開他右手無名指時，血滴在羊皮卷首的馱鹽駱駝圖騰上。

“鹽道即血道。“大祭司的骨杖蘸著血在鹽堆畫出宋國邊境線，“七天后，這些標注暗泉位置的鹽譜會送到延州節度使手中。“

少年看著自己的血滲入《論語》書簡的竹片縫隙，那是準備進獻宋帝的“歸化禮“。當河西鐵騎在第七夜子時踏碎鹽井圍欄時，他正用殘缺的右手握著火把，將真正的鹽譜拓本烙進《孟子》章句的批注夾層。

遺址玄機

此刻元昊掌心的“嵬“字被血鹽灼得發燙。他忽然看懂阿努夏在混戰中用鹽粒拼出的圖騰——那根本不是吐蕃詛咒，而是南山部鹽井分布圖與嵬名氏祖宅地宮的疊加影像。

“青鹽蝕刻的地宮鎖匙，該重見天日了。“嵬名守約突然用斷指叩響梅瓶，冰裂紋隙里滲出黑色鹽鹵。阿努夏從鼎內拋出的鹽塊精準落入瓶口，瓶身立刻浮現出光啟年間南山部向唐廷進貢鹽鐵的路線圖。

細封烈的彎刀劈向梅瓶的瞬間，鹽鐵路線突然立體凸起，化作帶倒刺的鎖鏈纏住他脖頸。元昊看見地圖上的靈州方位閃著磷光——那里正是李德明接受遼國冊封的“西平王府“舊址。

“原來父親的新王府，壓著南山部祖靈鹽池。“元昊舔了舔唇間砒霜的苦味，突然搶過野利蒼狼的骨杖刺向地面。杖尖沒入處涌出的不是血水而是鹽漿，阿努夏的骨鈴在鹽霧里發出尖嘯：

“白駱駝要跪了！“

駝影噬魂

牙帳穹頂的108顆天鐵鈴同時炸裂，紛落的鐵屑在空中凝成巨型白駝輪廓。這匹由鹽晶與鐵砂構成的神駝俯首瞬間，所有宋國瓷器和遼國銀器都爬滿鹽霜。

嵬名守約的《論語》簡冊自動散開，竹片在鹽霧中排列成地宮甬道模型。阿努夏甩出人牙項鏈擊打關鍵機括，模型里立刻射出淬毒鹽針，將細封烈釘在《白馬盟書》的拓本上。

“河西馬蹄踏碎的鹽井，該用血來重鑿了。“嵬名守約的斷指終于摳出那粒陳年鹽晶，嵌入模型主梁的缺口。整個牙帳開始向地底陷落，元昊在墜落中看見父親李德明的金冠被鹽浪打翻，露出底下藏著的小型鹽池模型——池底沉著刻有嵬名氏徽記的銅鑰匙。

鹽葬歸途

當元昊抓住銅鑰匙時，阿努夏的蛇皮綁腿已纏住他腳踝：“這把鑰匙開過南山部的生，也開過嵬名氏的死。“少女將鹽粒塞進他鼻孔，元昊在刺痛中看見恐怖幻象：

七歲的嵬名守約跪在鹽池邊，用斷指蘸鹽寫下血契。十二口鹽井在他身后陸續爆炸，井中噴出的不是鹵水而是嵬名氏先祖的骨灰。青鹽凝成的白駱駝低頭吞吃骨灰，駝峰漸漸浮現出《白馬盟書》缺失的“鹽鐵專營“條款。

“現在你是新守誓者。“阿努夏的骨鈴刺入元昊鎖骨，“要么讓白駱駝繼續吃嵬名氏的血肉，要么用這把鑰匙打開...“

墜地轟鳴淹沒了后半句話。元昊在塵霧中爬起來，發現手中銅鑰匙正插在《白馬盟書》拓本的“靈州“二字上，而遠處傳來嵬名守約破碎的吟誦——那是用鹽工號子腔調唱的《孟子·梁惠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