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的篝火漸漸暗了，野利部的武士們醉倒在血與酒混染的泥地上。十歲的李元昊盤坐在虎皮榻上，指尖摩挲著那把嵌了宋將眼珠的短刀——刀柄上還纏著半截指骨，是他白日里親手從俘虜手上剁下來的。

他的兄弟姐妹們，此刻正各懷心思地圍坐在帳內。

大哥寧明·漢儒的影子

寧明坐在離元昊最遠的位置。

二十歲的長子，生母是李德明早年擄來的漢人官家小姐，難產死后連個黨項名字都沒留下。他穿著宋制的寬袖長袍，在一群狼裘皮甲的弟妹中格格不入，面前案幾上擺著的不是酒肉，而是一盞清茶和半卷《論語》。

“大哥。“元昊突然開口，聲音還帶著孩童的清脆，卻冷得像賀蘭山的雪，“你的茶里，有血味。“

寧明的手指微微一顫。

他低頭看著茶盞——清澈的茶湯下，確實浮著一絲極淡的紅。那不是血，是白日里成遇摔碎的酒壺濺入的葡萄釀，可此刻被元昊點破，竟真像染了血似的。

“《論語》有云，'君子遠庖廚'。“寧明輕聲回答，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竹簡上的字跡，“十弟今日的'狩獵'，未免太過血腥。“

帳內驟然一靜。

成遇和訛藏同時抬頭，眼神像狼嗅到了血腥。雪鵠的銀簪在燭火下閃了閃，而縮在角落的阿理，喉結滾動了一下，悄悄往陰影里又退了退。

元昊笑了。

“大哥讀的書真多。“他歪著頭，像個天真孩童，“那你知道漢人的'庖廚'里，怎么處理不聽話的畜生嗎？“

寧明的臉色倏地蒼白。

他當然知道——他在宋國國子監待了六年，親眼見過御廚如何活取熊掌。那些被鐵鏈鎖住的黑熊，哀嚎聲能穿透整座皇城。

“我……“

他的話沒能說完。

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撕心裂肺的慘叫——寧明最親近的漢人老師，被成遇的部下拖到了篝火旁。

“大哥的先生，好像不太懂我們黨項的規矩。“元昊甜甜地說，“二哥正教他呢。“

寧明猛地站起身，寬袖帶翻了茶盞。

茶湯潑在《論語》上，“仁“字被水暈開，模糊成了一團污漬。

二哥成遇·嗜血的狼

成遇大笑著走進來，手里拎著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那老東西的耳垂真厚！“他隨手把耳朵丟到寧明案前，“聽說漢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大哥要不要拿回去供著？“

十八歲的成遇是真正的黨項狼崽，生母是野利部的女將，去年戰死在了宋境。他左臉上還帶著白日里海東青抓出的傷，皮肉外翻，卻渾不在意，反而像是某種榮耀的勛章。

“元昊！“他大步走到幼弟面前，從腰間解下一把鑲寶石的短刀，“喏，補給你的生辰禮——我從那宋將眼眶里挖出來的眼珠，可沒弄壞！“

元昊接過短刀，指尖撫過那顆渾濁的眼球。

“謝謝二哥。“他乖巧地說，隨即話鋒一轉，“不過……你答應給我的'那東西'呢？“

成遇的笑容僵了一瞬。

帳內的溫度似乎驟降。

雪鵠的銀簪停在了發間，訛藏瞇起了眼，而寧明……寧明死死盯著成遇，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急什么。“成遇最終哼了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個皮囊，丟給元昊，“喏，你要的'契丹密藥'。“

皮囊落在虎皮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元昊沒有立刻去拿，而是歪頭看向成遇：“二哥試過了嗎？“

“當然！“成遇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那遼國女奴死的時候，可是笑著的！“

角落里，阿理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的生母……也是契丹女奴。

三哥訛藏·毒蛇的低語

“二弟，你太吵了。“

一道陰柔的聲音突然插入。

訛藏倚在軟墊上，手里把玩著一只鎏金酒杯。他是所有兄弟里最像母親野利阿蘭的，眉眼如畫，聲音溫潤，可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里，卻藏著蛇一般的冷光。

“元昊還小，你給他這種藥……“他輕笑一聲，“不怕母親知道了，剝了你的皮？“

成遇臉色一變。

野利阿蘭的威名，連遼國鐵騎都忌憚三分。

“三哥說得對。“元昊突然乖巧地點頭，把皮囊塞進了袖中，“我會小心收好的。“

訛藏滿意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元昊的發頂：“乖，三哥也有禮物給你。“

他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盒，打開后，里面是一枚漆黑的藥丸。

“漢人的'神仙丸'。“他柔聲說，“只要一點點，就能讓人……知無不言。“

寧明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認得這東西——宋國皇城司審訊細作時用的“吐真散“！

訛藏……是從哪里得到的？！

四姐雪鵠·銀簪的寒光

“三哥真是的。“

雪鵠突然起身，紅裙翻飛間，銀簪的流光劃過訛藏的手腕。

“元昊才十歲，你就給他這種東西？“她嬌嗔著奪過玉盒，轉身塞給元昊一包蜜餞，“來，姐姐給你帶了靈州的杏脯。“

十七歲的雪鵠是李德明最寵愛的女兒，生母是回鶻公主。她繼承了母親的琥珀色瞳孔和能歌善舞的本事，可此刻，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卻閃著狐貍般的狡黠。

元昊接過蜜餞，甜甜地道謝。

可當他低頭時，卻發現蜜餞底下……壓著一小片羊皮。

上面用回鶻文寫著：

成遇要殺寧明，三日后。

五弟阿理·沉默的羔羊

宴會結束時，只有阿理還縮在角落。

十二歲的少年是兄弟姐妹中最不起眼的一個，生母早逝，性格懦弱，連父親都時常忘記他的名字。

可當元昊走過他身邊時，阿理突然伸手，拽住了幼弟的衣角。

“……元昊。“他聲音發抖，“你……你要小心二哥。“

元昊低頭看他。

阿理的右手裹著紗布——那是白日里被海東青抓傷的。可此刻，紗布邊緣滲出的是詭異的綠色膿血。

“你的手……“元昊輕聲道。

阿理慘笑了一下：“二哥給的'傷藥'。“

帳外，夜風卷著沙塵呼嘯而過。

元昊靜靜地看著阿理，突然從袖中掏出那個裝“契丹密藥“的皮囊，倒出一點粉末，抹在了阿理的傷口上。

膿血立刻止住了。

“謝謝……“阿理愣住了。

元昊湊近他耳邊，聲音輕得像羽毛：“五哥，你知道為什么二哥突然要殺大哥嗎？“

阿理搖頭。

“因為……“元昊笑了，“大哥手里，有父親立儲的密詔。“

阿理的呼吸驟然停滯。

元昊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會幫你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紅袍在夜色中如一道血痕。

帳內，阿理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傷口處的綠色膿血……正在變成黑色。

終幕·野利阿蘭的注視

遠處的瞭望塔上，野利阿蘭靜靜地看著子女們的帳篷。

夜風吹起她的面紗，露出唇角一抹冷笑。

“娘娘。“身后的女奴低聲問，“要插手嗎？“

“不必。“野利阿蘭轉身離去，“狼崽子們……總要學會自相殘殺。“

她的裙擺掃過塔樓的石板，那里刻著一行尚未干涸的血字——

寧明死，元昊立

夜空中，一只獨眼的海東青掠過月亮，發出凄厲的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