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住院部像一座鉛灰色的水族箱。姜暖蜷縮在301病房的角落，指尖摩挲著咽喉處的紗布，那里新生的刀口正在吞噬她最后的聲音。窗外的霧靄漫過呼吸機管路，在玻璃上凝成渾濁的淚痕。

床頭柜的舊iphone4突然亮起，藍光照亮她手背的留置針。這是七年前洛原送她的生日禮物，鎖屏密碼至今還是他學號尾數。當機械女聲從揚聲器里淌出來時，她猛地咬住鎮痛泵的軟管——那是他實習期錄的睡前故事，背景音里隱約有《薄霧與海》的吉他掃弦。

“…灰鯨每隔七年會蛻換表皮，傷口滲出的黏液在月光下…“

電子音在寂靜中炸開細小的雪霰，姜暖突然發瘋似的扯掉心電監護電極片。膠布剝離皮膚的脆響中，她撲向衛生間鏡子，顫抖的指尖在霧氣上寫下“騙子“，卻看見鏡面倒映出門口頎長的影子。

洛原的白大褂下擺沾著夜班室的咖啡漬，手里攥著那卷從解剖筆記里撕下的樂譜。當他看見姜暖赤腳踩在冰瓷磚上，腳踝還纏著音樂節手環時，喉結滾了滾：“術后48小時禁止…“

話未說完就被她砸來的牙刷打斷，塑料制品撞在防火門上，彈奏出荒誕的降調。

七年前的暴雨將柏油馬路澆成一面黑鏡，姜暖攥著被撕碎的樂譜沖進解剖樓。停尸房的冷氣讓她打了個寒顫，洛原正伏案謄寫母親的心電圖報告，筆尖突然被染成胭脂色——她把滲血的掌心拍在紙上，斷弦嵌進皮肉：“你說過灰鯨七年就會痊愈！“

他剪開急救包的動作依舊精準，酒精棉卻在她腕間徘徊三次才落下。姜暖記得他當時睫毛垂得很低，像要遮住解剖臺的無影燈：“暖暖，聲帶囊腫手術成功率…“

“所以你要改填神經外科志愿？“她扯掉剛纏好的繃帶，血珠濺在他論文扉頁，“洛醫生現在連我的命都要解剖？“

雷聲碾過頂燈剎那，洛原突然將她按進懷里。他心跳快得不正常，白大褂紐扣硌得她鎖骨生疼。姜暖咬上他肩頭時嘗到咸澀的銹味，才發現他后背滲著血——那是白天醫鬧家屬砸碎的試管留下的傷口。

“別聽。“他捂住她耳朵的掌心布滿冷汗，走廊傳來擔架車輪的轟響。姜暖不知道，那夜推進ICU的是他母親，更不知道她撕碎的樂譜被他用手術縫合線偷偷綴補，藏進了給漸凍癥患者做語音采集的檔案袋。

生理鹽水的滴答聲將洛原扯回現實。姜暖正蜷縮在洗手臺下方，濕發粘在頸間玫瑰紋身上，像一株被暴雨打折的野薔薇。他蹲下身時嗅到她發間的血腥味，那是昨夜音樂節劃破的頭皮傷口。

“創可貼在左邊口袋。“他聲音像砂紙打磨金屬，伸手卻摸到黏膩的糖紙——是七年前她塞進他口袋的潤喉糖，早已融化成琥珀色的痂。姜暖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陷進他尺骨莖突的舊疤，那是她第一次教他按吉他F和弦時摔的。

她在霧氣彌漫的鏡面寫字，指尖拖出水痕：“戒指呢？“

洛原的瞳孔猛地收縮。監護儀突然從隔壁病房傳來刺耳的警報，他借機起身后退，白大褂口袋里的樂譜殘頁飄落在地。姜臨意看清譜面咖啡漬的瞬間，喉嚨發出風穿過斷弦的嘶鳴——那是分手時打翻在他論文上的拿鐵，如今凝固成五線譜間的休止符。

“明天轉去耳鼻喉科。“洛原背身整理藥盤，不銹鋼器械撞出冰涼的顫音。當他關門時，姜暖撲到窗邊，用留置針在玻璃上刻下凌亂的譜號。霧靄吞沒了樓下車位里那輛銀色沃爾沃，車牌尾號717，是他們初吻那天的時分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