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永茂的龍椅只坐了半個時辰都不到,而他的這一場“稱帝”鬧劇,甚至后世史書提及起來也不過區(qū)區(qū)“太師施永茂意圖謀反”幾字概括。他還沒有好好感受一下龍椅的軟硬,就被徐誠率領的一千峪興精騎闖入長安,從龍椅上揪了下來。
轅衛(wèi)營和城防軍被峪興軍全數拿下,城防軍主帥被擒,參與叛亂的主謀盡數伏誅,城防軍旗號被撤,全軍等待改編;轅衛(wèi)營交由李致徹底整頓;峪興軍掃平叛軍恭迎今上回宮。而朝中施永茂同黨皆以謀逆罪論處,今上法外開恩,凡參與謀反者自首或同舉,不株連九族。但施永茂本人,身領結黨營私、謀逆反亂、挾持群臣等諸多罪責,斬立決,夷三族。東齊王朝迎來了自東齊太祖以來最大的一次整頓,一時間朝中一部分人人心惶惶,另一部分人卻拍手稱快。
同月,今上與群臣朝議,擬廢三公之職,忝為散官,設左右二相之職,輔佐皇帝整治吏治。右相為文職之首,協(xié)助皇帝處置政事;左相為武職之首,掌天下兵馬大權。
然后,朝堂便又起波瀾……
“簡直荒唐!陛下這是置祖宗禮法為何物!三公自太祖開創(chuàng),沿用至今,就因為朝中出了個叛臣,便要將歷代三公之政績全部抹殺嗎?天下哪有這般道理?”這是朝中老臣們的憤慨。
“三公權利太過,其弊大于其利,這次的施永茂難道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他如果沒有那么大的權力,又怎么會有能力發(fā)動一場政變,險些葬送了我東齊百年基業(yè)!”這是朝中新貴們的聲音。
然而更多的人,選擇在這場爭吵中保持沉默。
而此時這個國家權利巔峰的三個人,正躲在后殿里……打百戲。不,準確來說,是謝諶風、祁初和被拉來湊數的荀晟在玩百戲,季旌寒在揪頭發(fā)。
“八坎一海,秋官兒你別算了,趕緊出,這把咱們隨便出都能贏他。”
沉默出牌。
“三地四北。荀先生既有如此之能,不知對大理寺卿之職有無興趣?”
“二黑五水,我替秋官兒答應了,他還真是適合。”
沉默出牌。
“一水二夜四南,隨便出都能贏我?嗯?”
謝諶風摸摸下巴,又抻脖去瞅荀晟的牌,祁初佯怒:“我還在這呢,竟敢公然作弊。”
一旁的季旌寒快哭了:“諸位,你們在百忙之中,可以撥冗幫我理理朝政之事嗎?”
謝諶風好似才想起來他還在旁邊一樣,隨意道:“你還在啊?怎么不一起來打牌?不過下一把罷,這把我快贏了。”
沉默出牌。
祁初眉頭微蹙,是他大意了,不曾想荀晟不僅精于算牌,還老給謝諶風喂牌,二打一,他確實落了下風:“陛下莫急,先讓他們吵。”
季旌寒不解:“為什么?”
祁初道:“陛下想推行新制,必然會觸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那些在朝堂上吵得最兇的,想必是利益損失最為嚴重的。我們就是要這部分人跳出來,然后一網打盡。不革舊,何以迎新。”
“不僅如此。”謝諶風漫不經心的用食指敲了敲案邊,“你這次新制明為革新吏治,實為收攬皇權,聰明人都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那些跳出來瞎蹦噠的,要么是利益觸及太深的,要么是蠢貨看不明白時局的,這兩種人就不用客氣了,直接請他們回家養(yǎng)老罷。”
祁初輕笑:“所以陛下根本不用擔心,只言是受了驚嚇需要調養(yǎng)幾日,放著他們在中殿爭論好了。三公中太傅自先父逝去后便一直無人填補,太尉江開濟稱病在家已有幾個月了,這次又出了太師施永茂通敵叛國,眼下正是廢三公的最好時機,就看那些人,能不能醒悟過來了。”
季旌寒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一想到那些老家伙們一個個倚老賣老的我就煩,輔政安民的本事沒多少,精明算計可是一肚子心眼,朝堂就壞在這幫尸位素餐的人手里了。”
“所以陛下才要革新啊。”祁初微微一笑,“守夜下了步先手,全殲虎陷軍,想來月余內北梼不會再犯。南菿本來就是湊熱鬧,北梼退軍他自然也會退守,只剩一個西峙是個大麻煩,端看守夜有何良策。”
沉默出牌。
“到你了。”謝諶風提醒祁初,祁初看看手里的牌,打出幾張。
謝諶風喜上眉梢,把手里的牌一扔:“壓上,我贏了,給錢!”
祁初扶額,也放下手里的牌:“不玩了,你們二打一,勝之不武。”
謝諶風嗤笑:“只要能贏,管他怎么贏得呢,掏錢。”
祁初從懷里掏出十兩碎銀,謝諶風得意洋洋地在手里掂來掂去,終于大發(fā)慈悲的給了季旌寒一句有用的話:“你收拾一個使團,準備出使,不過這之前,還要先等一個契機。”
季旌寒罷朝了六天,不見朝臣,不理朝政,無論是誰求見一概拒之宮門外。在這段時日里,一部分人慢慢的明白過來,開始緘口不言;一部分人隨大流漸漸沉默下來;而另一部分人,以原太尉江開濟之子江呰為首的一波勢力,依然奮戰(zhàn)在“臣子諫”的前線,跪在九宮門外請求面圣。
“江開濟精明了一生,卻教出了這么個糊涂兒子來。”祁初白子落定,幽幽感慨道。
“這下江開濟裝病也得成真病了。”謝諶風背對著祁初,坐在湖邊的大石頭上,手里握著一綸魚竿,身邊放著一只魚簍和一個棋奩,棋奩里面裝著黑子。只見他也不回頭,捻起一顆黑子隨手往后一拋,棋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落在棋盤上,引得祁初又陷入沉思。
“老太尉怕是要晚節(jié)不保了。”祁初思索良久,落子說道。
謝諶風剛捻起一顆棋子就見魚漂一沉,他左手扔棋,右手起竿,棋穩(wěn)穩(wěn)的落在棋盤上,魚穩(wěn)穩(wěn)的落在魚簍里,抬手甩竿,魚鉤入水,水面又恢復了平靜。
“他精著呢,稱病等著看誰贏幫誰,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謝諶風愜意地伸了伸腿,把蹦噠出來的魚重新丟回魚簍,“中午有魚吃了。”
祁初聞言抬起頭來,頗為無奈的道:“城外未央湖的魚,肥美碩大,新鮮堪膾,你不去那里釣魚,非得來我府上糟蹋我的魚嗎?”
謝諶風懶洋洋的道:“別處的草魚怎么比得上你這里的鶯鴛魚,細嫩無刺,得入我腹也算不得糟蹋。”
祁初執(zhí)棋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貌似漫不經心的說道:“鶯鴛再好,也比不過太筱宮的冠尾魚……”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