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自烹茶，按照祁初的喜好，往茶盞里加了薄荷、陳皮和花椒，在聽到祁初素衣只身前去面見峙帝時，不由得放聲大笑：“好啊歲和！真乃英勇果敢之士！既挫了那老兒的銳氣，又為我大齊掙得顏面，使談判不落下風。此番出使皆賴歲和運籌帷幄，當重賞！你想要什么？封個侯爵怎么樣？”

祁初捧著季旌寒端給他的茶，輕晃一下，莞爾道：“臣所做之事，不過略盡職責而已，不敢邀功。臣有此茶足矣，謝過陛下。”

季旌寒連連搖頭：“當賞當賞，如此大功若毫無所得，以后誰還肯盡心盡力？不如就封你為……”

“陛下！”夏無殤手里高舉一份邸報，不顧二人談話，氣喘吁吁地小跑進來打斷道：“啟稟陛下，北境四百里加急邸報！”

季、祁二人皆是一怔，隨即季旌寒一把抓過邸報，迫不及待撕開封口，急切瞧去，逐漸雙手顫抖起來，嘴唇也有些哆嗦，他猛然起身，在屋里來回踱步，似是不知道該怎么發泄情緒，忽而止步，長舒幾口氣，握拳錘打著胸膛，熱淚上涌浸濕眼眶，他轉身，對祁初一字一句道：“將軍一戰天下知！”

祁初身形一僵，端茶的手不由微微打晃，茶湯頓時泛起一絲漣漪，又很快平息。季旌寒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只是繼續來回踱步，面上全是喜意：“前線奏報，守夜率軍連下井坂、嶼會、二河、萊州四城，如今正整軍會師鮮羌，合攻北梼腹地。壯哉我玄蒼府！偉哉我上將軍！”

他終于想起將具體事宜與好友分享了，把邸報一把塞給祁初，在殿內團團亂走，搓著手喜道：“守夜真乃妙計安天下！他讓我準備兩個使團的時候，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竟打得是這個主意。如今北梼大亂，我們與鮮羌、西峙聯手，攻克北梼指日可待！這下看朝堂上那幾個老糊涂還怎么念叨守夜！”

祁初細細看過邸報，也是欣喜不已，只是他情緒慣不外露，因此只是面含微笑道：“如此，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季旌寒搖搖頭：“此乃守夜之功，應當好好封賞。歲和你幫我想想，該賞他些什么好呢？”

祁初沒留意他說什么，而是盯著邸報上的四陣稱謂，默念片刻，須臾像是明白了什么，失笑道：“這個守夜，怎地還是這般任性。”

季旌寒好奇：“怎么了？可是發現什么了？”

祁初指著邸報上“高”“臥”“加”“驂”四陣，好笑道：“這四字連起來乃是‘高臥加餐’，出自前人詩句‘不如高臥且加餐’，如此想必他之前遞請六衛封號也不是現在的名字罷？”

說起這個，季旌寒也有些無奈：“是，他之前給六衛起得名字是什么‘香辣衛’‘飯來衛’‘一碗衛’之類的，被我發回重改了，這個‘驂’陣原來也是‘餐’，我瞧著實在不像話，給改成了‘驂’。”

祁初忍俊不禁：“這倒確實是守夜想出來的名字，再給他湊點茶酒肉菜，他在軍營就可以開個伙食堂了。”

季旌寒聞言想到什么：“說起來，守夜好像還真給自己弄了個廚子，叫衛什么還是楊什么的，年節前上疏讓我封了個左參中郎將給他做副手。你說我要不要再給他配兩個幫廚？”

祁初放下邸報，又笑：“陛下可別慣著他了，不賞他都快要登天了。莫不如將給他的封賞都給了沈給事罷，她這次才是立了大功。”

季旌寒皺起眉頭來：“說到沈符節，她早你一步完成使命，你都回了按說她早該回來了，可我發出去的幾路人馬都尋不到她，我正打算明日加派人手。”

祁初收斂了笑意，詫異道：“怎么，沈給事還未曾回來？”

季旌寒點頭：“是。你們倆這一去都不曾給我消息，斥候探聽到的也有限，直到你后來游說峙帝成功后給我寄來書信我才知道你那邊的情況，但是沈符節那邊我一直沒收到任何消息。前幾日剛八百里加急去了封信去前線問守夜，眼下怕是還沒到，也不知道她那邊究竟發生了何事。度雒的斥候倒是說不曾聽聞梼帝斬殺過使團，但這一直沒有消息終究令人掛心。”

祁初思忖片刻，慢慢說道：“守夜看著處事隨意毫無章法，實則安排縝密，他對沈給事更為上心，應當有十足的把握能保全沈給事才是，更何況陛下給她安排的也全是以一當百的高手。如今北梼境內戰亂頻發，想必使團處處躲避，由此耽擱了也說不定。陛下不如明日加派人手繼續搜查，然后等等守夜的消息罷。”

季旌寒又點點頭，轉而想起另一件事，恨恨道：“以張棟為首的那幾個孬種，我讓行閣臺和元仆寺全給他們除了官職，九族內有做官的也一并罷免，將他們的家眷全部趕出長安。臨陣脫逃罪同謀逆！我已責令大理寺下發海捕文書，早晚將他們緝拿歸案！”

“算了，大喜的日子不說那幾個晦氣東西。”他坐不住，又起身來回亂走，喜上眉梢，“你們幾個都有功，都要賞。就封你與守夜各領侯爵，給沈符節授正五品太學監之職如何？”

祁初仔細將邸報收好，提壺把季旌寒與自己的茶盞填滿，不緊不慢說道：“陛下，守夜之勝不過只是開始，若攻下四座城池便要加封侯爵，那待他日攻下度雒，陛下要賞些什么，封公與王？拿下南菿與西峙呢，豈不是封無可封？玄蒼府大捷固然令人振奮，此戰意義重大，乃是我們反攻得勝的開始，朝野上下再無敢言陛下用非其人者。可陛下也不該如此輕易以官爵犒賞，相信守夜也不敢輕易授受。至于臣，只是聽從了守夜的計策行事，隨便換做任何一人都能完成此次出使，故臣實無功，亦不敢領受。”

他取下腕間的串珠，放在手里慢慢盤著，那串珠已然被他摩挲地锃亮，隨著他的動作發出“篤篤”之聲：“陛下啟用我與守夜，朝廷上下本就頗多非議，若微末之勞便要封賞，只會讓爭議更盛。當務之急，陛下需要穩住人心，重塑君威，不如從大力封賞沈給事開始。沈給事此番圓滿出使，直接影響了北境戰局，又能全身而退，她應居首功；另如守夜所言，我們現在需要借助沈給事才華，大肆培養青年才俊為朝廷所用。五品太學監不足以鳴其功、助其勢，當以四品太學祭酒禮之：一來沈秀之名遍傳廣宇，此舉可教天下英才信服；二來也算做個表率，朝廷舉人唯賢，兒郎女娘皆是一般，鼓舞更多有真才實學之人出世入仕。若有朝一日四方英豪盡集長安，濟濟人才遍布太博，陛下何愁東齊不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