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細雪撲在雕花窗欞上，七歲的沈知鳶踮著腳去夠紫檀案幾上的青玉盞。藕荷色夾襖袖口沾著糖霜，隨著動作簌簌落在父親沈硯清剛寫好的奏折上。

“鳶兒！“戶部尚書無奈地擱下狼毫，袖中帕子卻已下意識去擦女兒鼻尖的面粉，“這是揚州鹽商送來的雪花酥？怎的偷吃到書房來了？“

小團子順勢滾進父親懷里，露出編貝似的牙：“爹爹嘗得出是揚州貨？“她突然抓起案上茶盞抿了一口，眉心皺成小核桃：“但泡茶的水定是城西老井的，帶著鐵銹味呢。“

窗外忽傳來瓷器碎裂聲。管家捧著碎成八瓣的翡翠白菜進來時，嘴唇還在哆嗦：“老爺...陳掌柜非要送這擺件，說...說讓小姐拿著玩?！?/p>

沈硯清撫過翡翠斷面，溫潤笑意倏地凍結——內芯竟透出詭譎的靛藍色。小知鳶突然扯住父親腰間玉墜，聲音脆如冰裂：“爹爹別碰！這顏色和昨兒姨娘送的胭脂一樣，鳶兒嘗過是苦的！“

雪光映著女孩瞳孔里跳動的燭火，她忽然撲向墻角鎏金暖爐，肉乎乎的小手竟精準夾住片將燃盡的紙屑。沈硯清接過殘頁時，指尖微微發顫——這正是上月失蹤的鹽稅密檔。

“陳掌柜袖口沾著這種墨香呢?！靶≈S歪頭蹭掉父親掌心的冷汗，突然盯著他劇烈起伏的胸口：“爹爹咳嗽時總按著左肋第三根骨頭，就像...就像去年廚房阿黃偷吃毒鼠餅后的樣子?！?/p>

十年后春夜，沈知鳶提著裙裾竄過御膳房朱漆廡廊。湘妃竹食盒里藥膳的熱氣氤氳而上，在她蝶翼般的睫毛凝成細珠。暗處忽然傳來窸窣響動，她猛頓住腳步——琉璃窗上竟映出個偷食黑影！

“好大膽的賊！“她抄起蒸籠邊的銅勺擲去，卻見那人玄色錦袍下擺倏然翻卷，竟用云紋靴尖將銅勺踢回灶臺。月光漏過窗紗的剎那，沈知鳶瞳孔驟縮：那人唇間叼著的，正是祖母續命所需的最后一塊茯苓糕。

“還來！“她撲上去拽那人腰間玉佩，卻摸到串冰涼的青銅鈴鐺。清脆鈴響中，男人轉頭露出張昳麗如妖的面容——劍眉斜飛入鬢，鳳目卻凝著層饕餮見到珍饈時的精光。

蕭景珩喉結可疑地滾動，突然將茯苓糕舉過頭頂：“小賊可知這是朕...真是暴殄天物！茯苓要配三年陳的槐花蜜...“話音未落，少女突然踮腳咬住他手腕。帝王腕骨傳來溫軟觸感時，御花園傳來禁軍鎧甲碰撞聲。

“要命的就噤聲！“沈知鳶扯著人滾進柴堆，發間銀蝶步搖勾住對方蟠龍紋腰封。她未察覺男人眼底閃過的興味，只顧將藥膳往懷里藏：“看什么看？沒聽過餓死不如饞死？“

蕭景珩突然俯身，龍涎香混著糖霜氣息拂過她耳畔：“姑娘可知擅闖御膳房當杖八十？“指尖卻悄然勾起她袖中掉落的油紙包，里面竟是用姜絲擺成“難吃“二字的燈影牛肉。

半月后的沈府花廳，鴛鴦火鍋蒸騰的霧氣模糊了君臣界限。沈知鳶咬著筷尖偷瞄上首的“欽差大人“，總覺得那玄色暗紋蟒袍透著違和——哪家臣子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把貢品凍梨雕成兔子模樣？

“沈姑娘似乎對本官的吃法有意見？“蕭景珩突然用銀箸敲響瓷碟，驚得她手抖將魚丸掉進辣鍋。紅湯濺上衣襟的剎那，帝王袖中突然飛出一方龍紋帕子，堪堪蓋住她鎖骨處的燙痕。

老夫人突然咳嗽起來：“鳶兒快去取新制的梅醬...“話音未落，蕭景珩已起身掀開鎏金食盒，指尖抹了點嫣紅果醬送入唇間。沈知鳶倒抽冷氣——那瓷罐底部，分明刻著父親叮囑要銷毀的鹽商徽記！

“大人可知這梅子產自何處？“她突然奪過瓷罐，舀起果醬在青玉碟上畫了只肥麻雀，“蘇州梅肉該配安徽野蜜，可這甜味里...“尾音化作一聲驚呼——蕭景珩竟握住她手腕，就著這個姿勢舔了下碟沿！

花廳忽地死寂。帝王舌尖慢條斯理卷走糖漬，鳳目掠過她瞬間緋紅的耳垂：“是嶺南崖蜜，摻了三分遼東紅參——沈姑娘覺得，本官嘗得可對？“

窗外春雨驟急，誰也沒注意德妃的貼身侍女正在芭蕉葉下記錄：戌時三刻，帝嘗庶女手澤，笑稱“可抵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