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想到永州周圍轉一轉，好好體察一下民情。”那是在永州呆了二十天，聽完所有將領述職后的那天，司馬浩云在兵馬大元帥的理事大堂上對眾人說的。在場的人中有王參將，五名主要上將，當然，還有貼身警衛(wèi)閻肅。

“是，大將軍此舉甚是高明?！币幻蠈⒘⒖厅c頭哈腰地說道。鬼才知道他所謂的“高明”是在哪里。

王參將沉吟了一會兒，慢慢說道：“不知大將軍有何計劃？”

“本君并沒有什么計劃，只是初到永州，對此地風俗民情，以及地理環(huán)境完全不了解，光看地圖和軍中布局策略也不見得有個真實了解，因此，本君覺得，還是實地調查更好?！?/p>

“是，大將軍英明。永州地處南疆，土著眾多，各有民俗。以前，上官將軍也經常到永州的鄉(xiāng)間實地考察的?！绷硪幻蠈⑿⌒牡卣f。

都是廢話！司馬浩云心中暗罵。

“大將軍，您初來乍到，對本州的民間情況不了解，為安全起見，此次出外考察，請帶領幾名熟悉當?shù)厍闆r的將兵陪同為宜。”王參將謹慎地說。

“嗯，帶的人多就會驚動民從，考察效果就會大打折扣了，還是人少為宜。本君打算和閻參將一起，微服出行便可?！?/p>

“閻參將？”王參將吃了一驚，脫口而出。那幾名上將也是暗暗驚訝，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以前，驕傲的上官將軍最喜歡帶著閻參將四處巡視，那也罷了，如今這位新任長官，怎么也是這個德性？要知道，在這個民情復雜的邊城，帶著一名樣貌靚麗的副官出行，其實真的只是給自己添麻煩，而且，說不定，還會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對。”司馬浩云淡淡地看了王參將一眼，慢慢說道，“閻參將為人溫柔可親，普通百姓都喜歡親近，正是與民交流的最好使者。而且，閻參將在永州已五年，對當?shù)孛袂橐埠芰私饬?，本君對閻參將很有信心?！?/p>

“是，大將軍說的是。”眾人紛紛表示贊賞。

閻肅默然不語。這些天，這位司馬大將軍倒沒有給她什么麻煩，每天都是勤懇認真地處理事務，或者去營地巡視一番；晚上回到將軍府，就陪她一起吃飯，聊一些南北地各異的風土人情，最多偶爾跑到她的小樓之中找她下一盤棋，而且總是會在她還沒有準備上床休息的時候過來。如果她熄燈上床了，他絕對不會過來打擾她。她暗暗奇怪他拿捏的分寸是如許準確。至少，她沒察覺到任何讓人不安的地方。

“閻肅?！彼抉R浩云忽然呼喚她，雙眼坦然地看著她。

“是，大將軍?！?/p>

“你可還有其他意見？”

“屬下謹遵大將軍示下。”

“好，具體行程和安排，我們晚飯后再細談?！?/p>

“是，大將軍。”

當晚飯后，司馬浩云便叫閻肅一起到書房中商議。

“閻肅，你覺得此次出行，我們以什么身份行動比較好？”

“大，大哥，此次出行，你可有什么特別想了解的地方么？”雖然已經相處了二十多天了，但是閻肅仍是不太習慣叫他做“大哥”，感覺怪怪的。不過，司馬浩云看起來卻很高興，因為每次聽她叫“大哥”的時候都是眉開眼笑的。

“我倒還沒有什么主意，你有什么想法？”他笑瞇瞇地問。

“嗯……屬下以為……你是初次來永州，可以先做一個粗略的了解。這次出巡調查，可以分幾個階段進行。例如，第一步，先看看永州城周邊的幾個大鎮(zhèn)的情況，然后，下一步，再去一些稍遠一點的村鎮(zhèn)，再然后，去大山里看看，特別是那些土著民的山寨。這樣層層深入，也許會有所收獲……”閻肅一面思考著一面娓娓道來。

司馬浩云雙眼閃亮，欣賞地笑道：“好，正合我意。來，我們看看永州地圖，計劃一下先去哪里吧？”

兩人便一起走到那幅張掛在書房的一整面墻上的大地圖前，指點著，討論著。

正說得高興，小元捧著一個大托盤進來了。他把東西一一擺好在案幾上，然后，走到那仍在熱烈討論的兩人身后，低聲道：“主君，宵夜已備好了。請主君和閻參將先用膳吧?！?/p>

司馬浩云頭也不回地問：“哦，都準備了什么？”

“是，小元子按主君前兩天的吩咐，特意精心準備的?！毙≡Ь吹卣f。

是的，兩天前，看著閻肅那輕盈的身影漸行漸遠時，他的可敬的主君忽然對他說道：“小元，好好想個辦法，把閻參將養(yǎng)胖一點，他那樣子實在是太瘦了?！毙≡蟪砸惑@，他的職責向來只是侍奉他的主君，為了主君的意愿他可以做任何事，而最近，因為主君的吩咐，他已經淪落為一個普通參將的侍從了！這可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肖劍他們一定在暗中恥笑他吧？而如今，他的主君居然說要他想辦法“把閻參將養(yǎng)胖一點”，這算什么事??？閻參將是胖是瘦跟他的主君有什么關系?。克媸窍氩煌ò?！

他的主君卻不管他那洶涌澎湃的思緒，又若有所思地說道：“看閻肅的樣子，顯然陰氣有余而陽氣明顯不足……嗯，應該給他補補陽氣，只要陽氣補足了，應該就能長胖一點了……”主君看著小元一臉的失神，便說道：“小元，只要你能把閻參將養(yǎng)胖一點，就算你大功一件?！?/p>

小元愣愣地問：“主君，閻參將長胖了，和主君有什么關系呀？”主君瞪了他一眼：“閻參將是本君的貼身警衛(wèi)，對本君的安全非常重要。他長得越結實，戰(zhàn)力就越強，自然對保護本君的安全越有用了。”小元只能苦笑，誰不知道主君的真正警衛(wèi)其實是肖劍他們那一隊貼身親衛(wèi)呀，閻參將根本只是個陪襯而已，再說，這個警衛(wèi)不合格，大可另選合格之人，怎么卻要“想辦法讓他長胖一點”？這是什么跟什么??？

然而，小元只能接受命令。經過兩天的苦思冥想，他決定下“重本”，把給主君精心準備的東西拿出來用，因為主君說了，他可以動用任何東西，包括給主君準備的所有補品。

于是，便有了今夜的這個夜宵，因為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為了這個夜宵，小元可是足足忙活了一整天了。

司馬浩云一聽是根據(jù)他前兩天所說的而準備的，甚為高興，馬上把閻肅拉到小圓幾旁坐下。

“來，閻肅，趁熱吃，我們吃完再繼續(xù)談?！?/p>

閻肅看著面前那碗熱氣騰騰的顏色很深的洋溢著濃重的藥材味的可疑的羹湯，內心頗有點抗拒，但是，又不好卻了這位大將軍的盛情，只好勉為其難地拿起小湯匙，舀了一匙放到嘴里，慢慢地吞了下去，嗯，藥味很濃，估計放了很多補品，雖然味道有點怪，也不算很難喝吧。

忽然感覺到似乎有兩道特別熱切的眼光看著自己，閻肅抬起頭來，原來是小元，他正焦急地看著自己，似乎等著自己夸獎呢。于是，閻肅便笑笑道：“這湯還不錯，小元一定費了很多功夫了，辛苦你了。”

小元得意洋洋地說：“主君吩咐之后，小元子這兩天可想了不少方子，今天可是用了重寶的。閻參將多吃一點，這可是專門為閻參將準備的?！?/p>

“專為我準備的？為什么？”閻肅驚訝地問，她還以為她只是叨了司馬浩云的光，蹭飯而已。

“主君說，閻參將太瘦了，得給閻參將補一補身子，就吩咐小元為閻參將燉些補身子的羹湯。所以，閻參將可要多吃點啊?！毙≡吲d地說。

閻肅愣愣地看看司馬浩云，他正笑瞇瞇地看著她呢。她不禁心中苦笑，他真是太有心了！不知道小元到底燉了什么“重寶”，但至少，面前這碗羹湯看來是無論如何都得吃了。無奈，她便只好慢慢地又喝了幾口湯，但不知為何，越喝越覺得可疑。而在她慢吞吞地喝著湯的時候，司馬浩云早已吃完他自己那碗了。當小元問是否需要給他再上一碗時，他一擺手，說：“不用了，都留給閻肅吧。”然后他就笑瞇瞇地看著她。

當閻肅用湯匙舀起一塊似肉非肉的東西時，她疑惑地瞪著這個東西，不知道是否應該吃了，但是，內心明顯是抗拒的。

小元在旁邊興奮地說：“閻參將，你一定得多吃幾塊，這可是極難得的補品啊，是男人的恩物，對男人的身體保養(yǎng)是極好的了。”

她疑惑地看著小元子：“小元，你今天燉的是什么湯？”

“三鞭湯?！毙≡d奮地說。

“什么？”她瞪大雙眼，只覺眼前陣陣發(fā)黑。

“就是牛鞭、鹿鞭和虎鞭，最為難得的就是這虎鞭了！這可是我們從北邊帶過來的，平時都舍不得用呢，這次為了閻參將，小元可是特意下了重寶的。機會難得，你可別浪費了呀！”小元得意洋洋地說，說真的，那虎鞭都沒有燉過給他的主君吃呢。當然不是他不舍得，而是主君說目前不需要，讓他留著以后再用。對，以后當主君需要應付那三宮六院的時候，自然是用得上的。

閻肅只覺得腦中“轟”地一聲炸響！天啊，她都吃了些什么東西??？她猛地站了起來，轉身飛奔而去。

留下兩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只看到她臉色突然刷白，怪叫一聲，仿佛見了鬼一般，扔下手里的湯匙，仿佛那東西有刺一般，然后就跳起來逃跑了。是的，她的樣子分明是在逃跑，感覺分明是離那碗湯越遠越好。

愣了很久，小元喃喃道：“主君，小元是不是說錯什么話了？”

司馬浩云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逃跑的方向，淡淡道：“嗯，閻參將大概是不喜歡大補的東西?！?/p>

“那，剩下的這些羹湯可怎么辦？”小元為難地說，他委屈得快要哭了。他把給主君補身子的重寶都拿出來了，閻參將卻毫不領情，這不是暴斂天物么？閻參將實在是太不識抬舉了！

司馬浩云剛想說“你都吃了吧”，忽然想起小元根本用不上這個，看著他那一臉傷心得想哭的表情，暗暗嘆口氣，便改口道：“你拿去給肖劍他們吃吧，他們一定會喜歡的?！?/p>

“主君，您再吃一碗吧？”小元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的主君。

“本君真的不用了?！?/p>

“可是，主君，這可是對身體極好的??！”小元仍不死心，他費了那么多心思而熬的寶湯呀。

“真的不用了。在這個‘荒涼’的將軍府，你要本君吃這么多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司馬浩云斷然拒絕，他差點想說“你想弄死我嗎？”不過，小元已經受了極大打擊了，就不要再刺激他了。

但是，閻肅為什么對這個“三鞭湯”那么恐懼呢？司馬浩云真是想不通。按理，男人都愿意把自己補“壯”一些，而且，應該都不會拒絕那些能讓自己更“壯”的物事的。面對這么難得的“三鞭湯”，就算不會歡欣鼓舞歡喜若狂地，也不應該是好象見了鬼那樣吧？難道說，他……也許他曾失敗過多次？他對自己的“狀況”有自卑感，因此極怕別人提起，會覺得很丟臉？大概這是閻肅的“心病”。司馬浩云覺得自己的猜測應該是對的，他決定以后想辦法好好幫助閻肅走出那個“陰影”，讓他能“勇敢做人”。

而可憐的閻肅跑回小樓便瘋狂嘔吐了半天，卻吐不出多少東西。她跑回房間，把自己反鎖在里面，然后撲在被子上失聲痛哭。她真的是受夠了！這是什么跟什么呀！

李忠嚇壞了，不知道他的寶貝公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得整夜地守在她的房門外，心痛地聆聽著她的壓抑的哭泣，直到她終于沒有聲音了，似乎已哭累了，然后睡著了，但是，他還是不敢離開。結果他就在她的門外坐了一晚。

另一個感覺極委屈的人就是小元了，他躲在自己的房間里自怨自艾直到半夜才囫圇睡了。

第二天一早，閻肅若無其事地來到前廳，司馬浩云已經在那里等她吃早飯了。

小元要為她擺上餐具，閻肅連忙謝絕道：“末將已經用過早飯了?！毙≡蹲×?，這些天，他們都是一起吃早飯的呀，今天是怎么了？他有點委屈地看看司馬浩云。司馬浩云頓時明白閻肅一定仍是為昨晚的那碗湯而耿耿于懷，也不說破，便吩咐小元只給他擺早飯便可了。

閻肅默默地等司馬浩云吃完早飯。司馬浩云也沒讓她等多久，只是三幾下便吃完了，又喝了一盅茶，然后兩人便一起出門了。

兩人走的是將軍府的后門，那里早已備好了兩匹本地民用的特有的身材短小的矮馬。這次微服而行的目的是體察民情的，自然不能騎他們的高頭大馬那么明顯地暴露身份的坐騎了。兩人昨晚已商量過了，就打扮成來永州看貨的外地商販，因為司馬浩云的樣貌太明顯了，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兩人的關系是：外地商販司公子來到永州，找到本地商販朋友閻公子一起，準備販一些當?shù)氐拿F藥材回去。

那匹矮馬對于司馬浩云來說實在也是太矮了，騎在馬上，他的那雙長腿伸長幾乎可以拖在地上了，所以他只能勉強屈起雙腿踩在馬鐙上，樣子甚是搞笑。而那匹矮馬對于閻肅的身材，卻是很合適的，所以她騎著倒是很舒服。

由于此次出行并沒有一個很明確的目標，所以，兩人也不著急，只是信馬由韁，慢慢行而已。

兩人騎著小矮馬慢慢地出了城門，向著第一個目標大鎮(zhèn)——漢陽鎮(zhèn)出發(fā)。

“小肅，昨晚有沒有睡好？”司馬浩云側頭看看她的表情，微笑問。如果小元看到了，一定會氣得捶胸頓足的，他的驕傲的主君憑什么要用那么“討好”的態(tài)度面對這個莫名傲慢的小小參將？

閻肅強打精神，笑笑道：“還好啊。”她昨晚幾乎沒睡，而哭腫了的雙眼在今早費了她好多功夫才弄得消了一點腫。

“是嗎？我可沒睡好呀。”他嘆了口氣。

閻肅有點詫異地側頭看看他。

“我一直在想，你昨晚吃了那碗補湯之后，會不會今早就起不了床了？今天的計劃是不是要改期了？”他看著她，故意愁眉苦臉地。

一想到昨晚被“騙”吃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閻肅只覺一陣惡心，不禁憤怒地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因為軍令難違，我今天可真的不想起來了。”她氣呼呼地說，老實說，她真的不想看到他這張臉，特別是他還親眼看著她吃了那么可怕的東西！

“軍令？我什么時候下過什么軍令了？”他驚訝地說。

“哼，大將軍說的任何話都是軍令，屬下不敢有違?！彼卣f，是的，包括昨晚那碗令人作嘔的東西，如果不是他說了要她趁熱吃的話，她是真的不會碰的。

“在你心里，真是這樣想的嗎？”他懷疑地看著她。而她只是氣鼓鼓地瞪著他。

“其實，昨晚那碗湯，真的是小元的一片心意來的，他從來沒有為別人那樣用心，如果你不喜歡，也不要怪他，好不好？”他溫柔地笑著。感覺仿佛是在說，這是他司馬浩云的一番心意，請她不要怪責他。

“我不想提昨晚的事。”她別過臉去。拜托，不要再跟她提那碗令人不堪的湯了！

“他果然對那碗湯有心病啊?！彼抉R浩云心里嘆了口氣，思索著如何開解她。

兩人并肩而行，默默無言地向前走了一段路，來到一條只能走一輛馬車的鄉(xiāng)間大道。

道路兩邊的農田里早已空空的沒有了什么作物，只能等來春再耕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