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這些事,已過了半夜。司馬浩云也要好好歇一歇了。他悄悄推開房門,驚訝地發現閻肅仍坐在外間的小榻上,半邊身子靠在墻上睡著了,那支玉笛抱在懷里。小幾上的燭火小了很多,隨著他推門進來的風輕輕地晃了幾下。他嘆了口氣,心道:“這個小傻瓜,不是說了不用等我,自己進房睡么?”如果此刻閻肅醒來,一定會發現他的眼神充滿了柔情和憐愛。
他輕輕走到她跟前,伸手想拿開那支玉笛,卻發覺她抓得很緊,似乎是怕被人趁機偷走一般。他俯身握著她的小手,輕輕捂著,她的手指便慢慢松了開來。他把玉笛拿開,卻仍是不舍得放開她的小手?!八钡氖钟只帜?,摸著真舒服啊!他發了一會兒愣,然后俯身輕輕地把她抱了起來,“他”的身量怎么這么輕?吃的飯都到哪里去了?他不禁搖搖頭,走進里間,把她小心地放在那張大床上,輕輕幫她脫掉靴子,又不禁愣了一下:“他”的腳怎么這么小?難怪身材這么矮。又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幫“他”脫掉外袍?想了想,還是算了,“他”整天莫名其妙緊張兮兮的,明早醒來如果發現他把“他”的衣服脫了,還不知道會怎么想他呢,到時又要跟他鬧別扭了。真麻煩!他又無奈地搖搖頭,掀過被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坐在床邊,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發了一陣呆,他便悄悄出去了。
如果小元看到剛才的那一幕,一定會嚇傻的:他的主君居然會侍候人?他不是傻了吧?
在司馬浩云的生涯之中,身為當今楚王唯一的嫡子,自然比其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更為尊貴,也自然受到更多的關注與敬畏。而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除了他的母后之外,無一例外是要小心謹慎地侍候他的,仰仗著他的恩寵而生存著,即使是他的那些妹妹們,也是從小就被教導必須對這位嫡長兄絕對尊敬和順從的。至于那些侍姬們,更多的是祈求能得到太子殿下的一點點憐愛,哪怕有多一次被召幸的機會也是好的,而當太子大婚后,但求太子妃不至于因為妒忌而把她們“滅”了,那就千恩萬謝了。因此,司馬浩云從來沒有和普通女子相處過,或者說,他從來沒有和一個普通女子平等相處過,他并不知道普通女人可能會有的情緒反應,也不知道普通女人的“禁忌”。
自從來到永州之后,司馬浩云到底破了多少戒、做了多少回“第一次”的事?他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當他面對閻肅時,在他的眼里,他是真的把“他”當男人看待的,雖然他的種種態度其實根本就不是該對待一個普通男人的態度。而那種情況將會一直持續下去,而他身邊的人最終會重新習慣他們這樣的主君。而且,除非當事人有意見,其他的旁人卻是絕不敢告訴他們的主君:他對待閻肅的態度很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嚴重!
閻肅沒有上床睡,當然絕不是因為要等司馬浩云。
在她看來,那個家伙既然是去尋歡作樂的,一定是會徹夜不歸的。所以,她根本不認為那個家伙會回來。但是她不想睡在那張床上,她不想一個人在這樣不靠譜的地方還要毫不設防地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呼呼大睡,她覺得坐著至少能更快地做出反應(如果真的有事情發生的話)。她不禁想起天宇哥。上官天宇是絕對不可能把她一個人扔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而自己跑去尋歡作樂的。當然,對于被單獨扔在這個客房之中的這件事,她并沒有任何對司馬浩云不滿的意思,她很明白,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個大男人,而且還是一名武將,這樣的一個人在一間陌生的客店之中根本不可能會有什么問題也不應該有問題的。而天宇哥是知道她的真正身份的,而且他是如此關心她,所以,他不可能會把她一個人扔下不管的。她并不知道外面有一個黑衣衛士一直在守護著她。其實她完全可以放心地上床睡覺的。如果司馬浩云知道她只是因為這個原因,一定會氣結的。而那支珍貴的玉笛,她不知道應該收在哪里才可以放心,所以,只能抱在懷里。
雖然靠在墻上坐著睡實在是不舒服,不過,由于她是真的累了,尤其是心累,所以,她很快便矇眬入睡。她做了很多奇怪的夢,最后,她居然夢到司馬浩云笑瞇瞇地低頭看著她,突然他把她推倒在床上……她驚恐地拼命掙扎,然后就醒了過來。她茫然了很久,窗外已經透進一點點白光了。她有點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然后終于想起自己昨天是跟著司馬大將軍一起出外“體察民情”的,而昨晚,他們在漢陽鎮一家最大的客店里投宿,然后……她忽然想起,她昨晚應該是坐在外間的小榻上睡了的,而且,她應該還抱著司馬大將軍的那支寶貝笛子……對啊,那支笛子呢?還有,她為什么會睡在床上?為什么身上還蓋著被子?她到底怎么了?她冷汗直冒,趕緊爬起來,再摸摸身上,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而且確實是昨晚換上的那件。她稍稍放了點心,但仍是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睡在床上的?難道是她自己睡眼惺忪之中時自己摸回床上睡的?不可能吧?從小榻上滾到地上反而更有可能。她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后慢慢地下了床,發現她的靴子好好地擺在床前的小丌上。她不禁想道:送她上床的那人可真細心??!對啊,應該是有人送她上床的。難道是司馬大將軍?但是,他不是去尋歡了么?怎么回來了?就算他半夜回來,估計也喝得差不多了吧?一想到他可能是喝醉了才回來的,她又不禁一陣心慌,不過,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好好的,可見,他應該還不至于醉到做錯事的。她一面安慰著自己,一面推開里間的房門,走了出去。
她看到的第一眼,是司馬浩云。他正盤腿端坐在昨天晚上閻肅睡著了的小榻上,雙目微閉,雙手抱月,顯然是正在打坐靜修。似乎被她驚動了,他慢慢睜開雙眼,然后慢慢松開雙手和雙腿,緩緩地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然后放下那雙長腿,慢慢站了起來,又扭動了幾下身體,似乎終于舒服了。他看著她一臉發愣的表情,不禁笑了,上前用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她的額,柔聲道:“還沒睡夠吧?天色還早,再睡一會兒吧?今天不急,晚點出門也沒關系?!?/p>
她愣愣地看著他:“你,昨晚是幾時回來的?”
“在你上床休息的時候呀?!?/p>
果然是他送她上床的?!拔摇彼恢涝摬辉搯査敃r是怎么回事,會不會有點欲蓋彌張?
“怎么了?”
“其實,你不必勞煩送我上床睡的,我在外間也是可以的?!彼p聲道。
“就你昨晚那個樣子?”他詫異地問,那算什么“可以”的睡姿?一不小心估計會摔倒到地上的吧?
她一怔:“什么樣子?”她急了,難道她昨晚睡著之后居然無意識地暴露了什么?
他好笑地看著她有點著急的表情,于是故意皺眉道:“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那讓人無比憐愛的姿容。
她搖搖頭:“到底怎么了?”一臉的無助感。
他忍住笑,又嘆了一口氣:“既然你都不記得了,那就算了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她是真的急了。
“唉,”他又嘆了一口氣,搖搖頭。不知道為什么,他很享受逗她的感覺。
她愁眉苦臉地看著他,嘟著小嘴,那樣子似乎快要哭了。他的心馬上軟了:“好啦,沒什么,也沒有流口水,就是差點要把脖子扭了。”
“就這樣?”
“就這樣了。你還想怎么樣?”
“那你剛才干嘛嘆氣呀?”她嗔道,這個可惡的家伙,就是喜歡跟她開玩笑。
看著她一臉嬌癡,他的心輕輕飄飄的,有種找不到邊際的感覺。
忽然發現他的眼神變得迷離,她嚇了一跳:“又怎么了?”
他定了定神,努力把剛才飄忽的心情扯回來,有點無力地笑笑:“沒什么,昨晚耗了些勁,有點餓了。不知道這里的店家起來了沒有?如果小元在就好了……”
她想起他昨晚是去“尋歡作樂”的,難免會耗費精力的,她的臉不禁紅了,不想跟他繼續談那個尷尬的事情,于是便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說:“應該起來了,我去找小二送點早飯過來。”
他下意識地一把拖著她的手,她一愣,停了下來,轉身看著他:“怎么了?”
他愣了愣,輕輕放開她的手,笑笑:“嗯,我還沒有告訴你要吃什么呢,你別急著去?!?/p>
“哦,那你想吃什么?”
“嗯,我想想……”他卻是在暗罵自己:怎么回事?昏頭了?
“大哥,這里比不得城里,一大早沒有太多選擇的。如果要吃肉只能等午飯的時候才有?!彼托牡卣f。
“哦,那就太可惜了,沒辦法啦……”他順勢說著,“好吧,你覺得有什么好吃又能有的就讓小二送過來好了。”
“嗯?!彼c點頭,就輕盈地走了出去。
他看著她的背影直發愣。
剛才突然涌起的那一陣沖動,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他這是怎么啦?怎么會在這個時候……看來是小元的那個大補湯實在是太猛了!害得他差點在閻肅面前失態!唉,回去要提醒小元,絕對不能再給他下那種“虎狼之藥”了?。ㄐ≡忠每蘖耍绻皇侵骶麨殚惷C“補陽氣”,他又怎么會舍得為這個小參將動用他的“重寶”?)
門外,田方低聲稟道:“主君,屬下回來了?!?/p>
司馬浩云立刻想起了昨晚的行動,便沉聲道:“進來?!?/p>
田方閃身進來,當田方行過禮后,司馬浩云便馬上說道:“說吧。”
田方便一一把昨晚主君所布置的任務以及相應安排一一匯報。
司馬浩云點點頭:“很好。你吩咐弟兄們好好監視羅生門的人,看看他們來此地見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尤其是他們的據點,除了怡紅院還有哪里,都給本君查清楚了。你負責這邊的安排與聯絡,有任何情況就找肖劍,肖劍會一直跟著本君,非特殊情況不需來面見本君,明白了?”
“是,主君,屬下明白?!?/p>
“本君要王參將安排的事,你都跟他說了吧?”
“是,屬下已經按主君的吩咐跟王參將說了,王參將已按主君的吩咐去安排了?!?/p>
“好,你下去吧。注意,遼迅那是條老狐貍,經過昨晚,他會更加小心謹慎的。在我們還沒有摸清他的底細之前,莫要逼他狗急跳墻。”
“是,屬下明白?!?/p>
這時,樓下傳來腳步聲,估計是閻肅回來了。
“嗯,你去吧?!?/p>
“是,屬下告退?!碧锓今R上閃身離去,干凈利落。司馬浩云滿意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點了點頭,他很清楚這些跟了他多年的侍衛的實力。
司馬浩云不確定閻肅是否知道暗門在永州一帶的活動,上官天宇應該是知道的,但是他并不一定能掌握暗門的第一手資料,因為楚國的暗門是單獨為國君負責的,并不歸軍方統領。只有當國君或其代理人,或者暗門的首領認為有必要時,才會聯系當地長官,或者通報一些必要的消息。所以,司馬浩云并不打算把昨晚的事情和即將可能發生的事情告訴閻肅,除了“他”還不夠級別知道之外,他更不想讓“他”操心。經過這短短的二十多天的相處,他已經發現“他”是個很容易就會“瞎操心”的人,想法特別多,雖然“他”都沒有說,但是,他看得出來。他衷心地希望“他”能高高興興的。對于他的這種奇怪的念頭,他也不明所以,也沒有深究。
進來的果然是閻肅,還有捧著洗漱用具以及熱水的兩個店小二。店小二把東西擺好就出去了。
閻肅的表情顯得很輕松,似乎對剛才的一番行動很滿意。
她高興地說:“大哥,我剛才去他們的大廚房轉了一通,發現他們居然還有醬牛肉,已經吩咐切兩斤送過來了,還有一盆大包子,等一下也一起送過來。”
她的情緒也感染了司馬浩云,他笑道:“好端端的,跑到亂七八糟的廚房干什么?把人叫過來直接吩咐就好了。”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堂堂鎮南大將軍麾下參將,怎么能走進廚房那種地方?實在有失身份。他沒有說,因為他知道“他”聽了一定會生氣的,只能以后盡量提醒“他”了。
她微微一笑:“你剛才不是說要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能吃的都叫上來么?不親眼看看怎么知道那些東西好不好呀?”
“傻瓜,試一下就知道啦。有時候看著不太喜歡,說不定試過之后就會喜歡呢?有時候,看著很好看的東西說不定試過之后覺得很糟糕呢?”
“雖然是這樣,但是,我還是喜歡選擇看著喜歡的東西,就算要試,也要是看著喜歡的。”她一仰小臉,心里暗暗說道:你也是看著很好看,但實際上也不怎么樣啊。
他大笑:“說得對,要不然,男人為什么都喜歡長得漂亮的女人呢?”
她看看他,想了一下,輕聲道:“大哥,你也是喜歡漂亮女人的,是不是?”
他驚訝地看著她:“那是自然。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漂亮女人的吧?”
“那,那……如果,如果……”她好想問他:如果是長得好看的少年呢?但是,那實在是太尷尬了,她實在是說不出口。雖然她真的很想聽到他親口告訴她答案。其實,無論這個答案是或不是,對于她的處境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更奇怪了:“如果什么?你想問什么?”
“啊,沒什么,還是請先洗漱吧,水要涼了?!闭f著,她轉身去洗漱了。
他疑惑地看著她,心想:“他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了?”
當他們洗漱完后,閻肅吩咐的醬牛肉和包子也送上來了,還有一壺熱好的本地米酒。閻肅想,如果吃牛肉,可能大將軍會想喝一點小酒的。早上喝一點點酒,可以暖一暖身子,應該不錯的。
看著她只是大口大口地咬著手上的那只包子,卻碰也不碰那盆牛肉,他很奇怪:“怎么啦?這牛肉不是你點的么?為啥不吃?味道不錯哦?!闭f著,就送了一塊到她面前的大碗里。
她吞了口中的包子,笑笑:“這盆牛肉是專門給大哥要的,還有這壺米酒。我平時早飯都不吃肉的?!?/p>
“是嗎?怎么突然對大哥這么好?”
“你一大早不是說昨晚耗了很多力,要補一補么?”她心想,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去哪里“尋歡”了,他應該是第一次來漢陽,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居然能找到“尋歡”的所在,也真是服了他了。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色膽包天”吧。想著,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他看到她的臉上似乎有種不屑的意味,難道“他”真的以為他昨晚是去找女人了?他很無奈,卻反而笑了:“是呀,如果昨晚小肅也一起去,大哥就不用費那么多工夫了。以后就陪大哥一起吧,好不好?”
“不好。小弟一向習慣早睡早起,而且,對于那種‘活動’也沒有興趣。大哥還是找那些‘同道中人’一起吧?!?/p>
“哦?小肅喜歡什么活動?以后大哥就陪小肅一起做小肅喜歡的活動,好不好?”
“不用了,不勞大將軍費心。大將軍不會喜歡的?!彼亲永锏幕鹨稽c一點地往上冒。
“你不說,又怎么知道大哥不喜歡?”他仍是那副笑瞇瞇的表情。
她用最大的努力壓住火氣,她真的不想繼續這個可惡的話題了,于是直接轉換:“對了,今天是在鎮上逛一逛呢?還是到附近走一走?”
他笑笑:“嗯,我倒是愿意在鎮上看看的,不過……”他想,如果他還在鎮上出現,可能會影響了遼迅的行動,說不定就嚇跑了,那么,就查不出梁國派他們過來的真正目的了,說不定,他們就是要和隱匿在永州的奸細聯手搞些事情的,把遼迅嚇跑了,就無法追查下去了,至少沒那么快。如果他沒有再露面,也許,遼迅會放松警戒,甚至繼續進行他的計劃,那么,就有機會一舉擊破了。想到這里,他又笑道:“聽說漢陽附近有一個五花寨,那里的姑娘特別漂亮,不如去那里逛逛?”
她心里無力地呻吟了一聲:又是漂亮的姑娘!這個大將軍所謂的“體察民情”,難道就是為了找漂亮的姑娘?虧她還煞費苦心地為他計劃呢!
看她一臉的愁眉苦臉,他有點奇怪:“怎么啦?你不知道怎么去?”
她搖搖頭,淡淡道:“小弟去過那里,那里的風光確實是不錯的。那,大哥準備何時出發?!?/p>
“我們吃過早飯就出發吧?!?/p>
“好?!闭f完,她便埋頭吃早飯,不再發一言了。
怎么又生氣了?他有點納悶地看著她,難道“他”還在怪他昨晚的事?但是,他又不能告訴“他”實情,只好也默默地吃早飯。
用完早飯,結了賬,兩人便跨著小馬,橫穿繁華的漢陽大街,出了漢陽鎮,向著西邊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