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浩云說到做到。第二天晚上,他特意吩咐小元早點安排晚飯,飯后,他便拉著閻肅出門了。看他熱情高漲,而閻肅也很好奇那個韻晴軒是個什么所在,居然能讓天宇哥經常流連。于是,兩人便作普通世家公子打扮,興沖沖地去品茶聽琴了。
兩人剛到韻晴軒大門,便被小廝熱情地迎了進去。
韻晴軒的外面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灰檐白墻所包圍的小院,里面竟是一個九曲小橋、流水潺潺、亭臺樓閣四布的所在。閻肅暗暗驚訝。
“給本公子安排一間清靜的上等雅間。”司馬浩云“熟門熟路”地說。
殷勤的年輕侍者馬上引著他們來到一座面臨著一個小蓮池的畫舫模樣的小樓中。司馬浩云打量了一下四周,點點頭,說道:“小肅,你覺得此處如何?”
“哦,很好。”閻肅完全不懂,自然是全憑他安排了。
“好,本公子就包下這里了,把你們最上等的香茶送上來,還有最善琴的姑娘。本公子要品茗賞琴。”
很快,香茶美食,還有漂亮的姑娘,一一上來了。
那抱琴的姑娘溫柔地請貴賓點曲。
司馬浩云便問閻肅:“小肅,你喜歡聽什么曲子?”
閻肅想了想,說道:“便請姑娘彈一曲《流水》吧?”
那姑娘深深一福,便在堂上坐下,輕拔琴弦,彈奏起來。那琴聲便如行云流水一般流淌而來。
閻肅不禁想起十多年前,自己苦苦練習的情景。因此曲很難,年幼的她總是一試再試,總是不滿意。每當那時,哥哥總會靜靜地坐在一旁,或是看書,或是寫字,默默地陪著她。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她默默地看著那姑娘發(fā)愣。
“小肅?”司馬浩云挨著她,輕輕抱著她的肩,柔聲問道,“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事么?”
她愣了一下,轉頭看看他,淡淡一笑:“嗯?想起以前小時候練琴的事了。”
“哦?那么小就開始練琴,是不是很辛苦?”
“嗯?娘親倒從沒有逼我練習,只是自己喜歡,所以才練習的。”
“是么?原來小肅那么小就那么勤奮了!”他很夸張的樣子。
“當然了,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她白了他一眼。
“那么,能不能問一下,不是千金小姐的小肅,為何那么小就想練習琴藝呢?”他笑道,眼中滿是寵愛。
“嗯?小時候,聽娘親說起姨母,說姨母琴藝極佳,所以,就想試試看……”
“那么,是小肅的姨母教小肅練習的么?”
她輕輕搖搖頭:“不是的,姨母早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她想練琴的另一個原因是,母親總說她長得和逝去的姨母一模一樣,看到她就仿佛覺得姨母還在人間一般,然后眼神就會開始憂傷,于是,年幼的素素就想好好學習琴藝,讓自己更象姨母多一點,那樣,娘親就會更安慰了。
“這樣啊……”司馬浩云溫柔地拍拍她的肩,似乎是在安慰她。忽然,他伸出一只手來:“小肅,來,給大哥看看你的手。”
“為什么?”她詫異地看著他。
“大哥想看看那么小就開始練琴的手是什么樣子的。”他笑道。
他的手頑固地擺在她的面前,她猶豫了一下,便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上。她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上,他忍不住輕輕撫摸著那纖細的手指,心中忍不住嘆息:小肅呀小肅,你怎么會長了這樣的一雙手!這樣的手怎么可以拿劍呢?!確實是應該撫琴的啊!好端端的怎么會從軍的?不過,如果不從軍,我就不可能會遇到小肅了……
她卻不自在了,想抽回自己的手:“看夠了沒有?”
“沒有……”
他們一直自顧自地兩人低聲說著話,完全沒有理會一直守候在堂下的姑娘們,似乎他們來此真的只是聽琴的,不對,更象是找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說體己話的,聽琴只是一個幌子。
韻晴軒的深處,一棟極不起眼的小樓里。韻晴軒主人宋麗娘正陪著一位紅衣美女喝茶。侍女春雁一面為她們奉上精美的茶點,一面笑道:“今日前面來了兩位很奇怪的客人……”
“奇怪的客人?”紅衣女子問。
“是的,他們來到這里只是喝茶聽曲。”春雁說道。
“這有什么奇怪的?這里不就是喝茶聽曲的地方么?”紅衣女子又說。
“公主,這里可不僅僅是喝茶聽曲的地方呀。至少很多人來這里是為了……”春雁笑道。
“春雁……”宋麗娘打斷了她的說話。
“為了什么?”紅衣女子又問。
“哦,公主,還有的人是來聽歌和賞舞的。”宋麗娘淡淡道。
“真的只是這樣嗎?”紅衣女子看著她,眼神忽然變得有點凌厲,“你可不要跟那邊一樣哦?”
“當然不會,公主,你放心吧,麗娘還是以前的麗娘。”宋麗娘柔聲道。
“麗娘,你真的還是以前那個麗娘么?”紅衣女子不放心地看著她。
“當然了,公主。”宋麗娘微笑道。
“那剛才春雁為何說那兩個客人很奇怪呢?”
春雁趕忙說道:“公主,是這樣的,那兩位客人其實也沒有認真聽曲兒,只是在那里說話,倒好象是特地來這里說話兒一般。感覺就象……嗯……就象是兩個來偷情的小情人……”
“什么意思?”宋麗娘也不禁好奇起來,她千里迢迢地跑來永州,開立這個韻晴軒可不是為了安慰這里的楚國男人而存在的。
“小姐,那兩位客人雖然都是男人打扮,但是,其中一個長得甚是秀麗可人,身材又嬌小,分明就是一位姑娘。”春雁笑道,“而且,另外那位公子待她就象心愛的情人一般……”
“哦——他們要偷情為何不找一家隱秘的客棧?”
“就是呢……春雁也是覺得很奇怪。那位公子長得很俊朗呢!”春雁感嘆道,“除了以前的上官公子,這是我見到的最英俊的公子了!”
宋麗娘淡淡一笑:“那上官公子也只是來這里喝茶聽曲而已……”她眼前不禁出現(xiàn)了那個瀟灑的身影。
“是呀,還整天愁眉苦臉的,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春雁,你說,剛才那位客人長得很俊俏?”那紅衣女子忽然說道。
“是的,公主,春雁還覺得,那位公子一定是位貴公子,他身上的那種貴氣可不是隨便就能裝出來的。就算是以前的那位上官公子也是比不上的。”春雁說道。
“我想去看看。”
“什么?”宋麗娘大吃一驚,去偷窺客人?這可不適合一位尊貴的公主的行為啊。
那紅衣女子卻馬上站了起來,有點急躁地說:“春雁,你帶我去看看。”
“可是……”春雁也覺得有點不妥,便看向宋麗娘。
宋麗娘心中嘆了一口氣,她與這位公主自小便一起長大,深知公主的脾性,如果此時不依從她,只怕后面會更麻煩。于是,她也慢慢站起來,微笑道:“也好,反正沒什么事,麗娘便陪公主去看看吧。”
紅衣女子欣然而笑:“麗娘,你果然最知道我的心。”
宋麗娘所住的小樓,可以到達韻晴軒中的任何一個地方,包括那些供貴客取樂的包間。只要是到韻晴軒消遣的人,如果宋麗娘認為有必要,她都可以在暗中觀察,并從中得到她想要的情報。在永州三年,唯一只有一位客人她是完全看不透的,而如今那位客人又已遠離永州,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可能再見到他。
兩人便攜手輕輕下樓,沿著韻晴軒暗中設置的通道,悄悄走向那個小“畫舫”。
那“畫舫”中的兩位客人,仍是親密地靠在一起,低聲地說笑著,旁若無人。堂下的姑娘也很用心地奏著樂曲,仿佛只是為了那兩位客人提供一個可有可無的背景樂。而其他在堂下服侍的姑娘們,則靜靜地守候著,等待著貴客的召喚。
宋麗娘和紅衣女子站在那扇小窗前,剛好正對著那兩位客人。兩人都大吃一驚,心里同時涌起一句話:“怎么會是他?”
宋麗娘的眼前不禁又浮現(xiàn)了那寂寞而憂傷的身影。
他每次來都只是在那個偏于一角的小書齋中坐著,叫一壺茶,那茶永遠都是六安,還有一個會撫琴的姑娘給他奏幾首曲子,而他總是坐在窗邊,默默地看著窗外出神。那窗外只是幾株竹子,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風景。他幾乎沒有看過那撫琴的姑娘一眼,甚至宋麗娘親自為他撫琴時,他都沒有看她一眼。他那落寞而憂傷的神情讓她說不出的難過。
有一次,她忍不住上前為他奉茶,他才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她微笑著說:“公子,我家新來了一些上等好茶,特來給公子嘗嘗,看看公子是否喜歡。”他淡淡地看著她,忽然說道:“如果一個人本來很喜歡撫琴,有一段日子停了下來,她是否還會喜歡?”她愣了愣,低聲道:“公子,麗娘以為,如若本來是真心喜歡的,那么,即使隔了一些日子,仍是會喜歡的。除非,這件事會讓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她,然后便仍轉過頭看著窗外。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他眼中那深深的傷痛。
后來,有好長的一段日子,大概有三四個月吧,他沒有再來了。她忍不住思念他那憂傷的眼神。她早就知道他是誰了,是的,他的身份足以引起她對他的關注。但是,她不想讓其他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她只想獨自保守著他的秘密。于是,她便悄悄地易裝出門,在他回府的必經之路悄悄地守候著他。她一連守了十天,每次,她都發(fā)現(xiàn)他的身邊總會有一個人,而他總是用那種無限溫柔的眼神注視著那個人,她看著這一切,心里就泛起一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后來,她沒有再去守候了,因為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后來,他又來了,仍是如前一般,靜靜地坐在那窗前,默默地看著窗外出神。而她,總是坐在一旁為他撫琴,即使他根本沒有看她一眼,但是,她仍是愿意為他撫琴。她知道他不可能會用那種眼神看她,但是,她仍是希望,如果他覺得來這里聽琴會給他一些安慰的話,她愿意盡她所能給與他安慰。
而如今,他遠去常州,而那個人,他深深愛戀的那個人,此刻竟然依偎在另一個人的懷中!宋麗娘感到無比憤怒,禁不住渾身發(fā)抖。
紅衣女子呆呆地看著眼前那張英俊的臉,她日思夜想的那張臉。她這次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這張臉的主人。而他,他竟然擁著那臉色蒼白的瘦弱的不男不女的人,他臉上的滿足和快樂毫不掩飾,那寵愛的眼神是她夢寐以求而一直都無法得到的!她比那人更美貌端莊,她比那人更豐滿迷人,她比那人更嬌媚可愛……他對她到底有什么不滿意?就因為她是梁國的公主?她憤怒而妒恨地瞪著那個人,忍不住渾身發(fā)抖。
兩個姑娘各懷心事,呆呆地看著那“畫舫”中的兩人。
“畫舫”中的兩人并不知道有人在暗中窺視。
“小肅,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做什么?”司馬浩云伸出左臂輕輕攬著閻肅的左肩。
“什么做什么?”她懶懶地應著,她的右手仍被他牢牢地握著,她的心里頗有些不滿,可是又不便在這里跟他翻臉發(fā)脾氣。
“就是說,如果離開永州,你想做些什么?”
“回家……”
“回家?”他有點驚訝,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回“家”去,如果不用回到那個“家”他反而會覺得更好。
“嗯,我已經很多年沒回家了,不知道如今家里怎么樣了……”她悠然神往:小寧子如今長成大姑娘了吧?娘親已經四十多歲了,不知道有沒有長白發(fā)?
“小肅,你以前為什么不告假回家看看?”他想,如果上官天宇對小肅是“特別對待”的話,那么,上官天宇不可能不同意給幾天假期的。
“上官將軍不準……”她輕聲道。她當然有跟天宇哥提過呀,但是天宇哥說他沒空,不能陪她回去,等以后有空了,他一定陪她回去的,所以,天宇哥沒空,她也只能等著。雖然她心里其實并不認為她必須要天宇哥“護送著”才能回去,但是,天宇哥自然會比她想得更周到。她也深知自己是絕不能隨便地出現(xiàn)在青州的,她只能悄悄地秘密地回家,而且必須絕不能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
“哦……”他心中暗喜,看來,上官天宇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寵愛”小肅啊。嗯,他會讓小肅覺得跟著他更好的。
“大哥,我們什么時候回府呀?”
“這么快就想回去了?”
“你不覺得這里很無聊么?”
“無聊?怎么會呢?大哥覺得跟小肅在這里一起聽琴,很好呀!”
“你們平時來這些地方,真的只是來聽琴的么?”她懷疑地看著他。
“小肅,你別這樣看我呀!你也知道的,大哥來永州這么久,今天可是第一次來呀。”他有點委屈地看著她。
“哼,大將軍的行蹤,閻肅可不知道。”她轉過臉去。天宇哥也是號稱“君子”的男人,她也是幾乎天天和他在一起,他還不是瞞著她來這里“消遣”了?
“嚇?小肅,你這樣說可太不負責任了,大哥什么時候撇下你,自己一個人去玩的?”他有點哭笑不得,忽然似有所悟,“小肅,你是不是想叫那些姑娘侍候呀?”
“侍候?”她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嗯?你想左擁右抱?對不對?”他狡猾地對她眨眨眼。
她差點失笑:“大哥,是你自己想吧?是不是閻肅在這里妨礙大哥了?閻肅可以先離開的,不妨礙大哥……”
“小肅,不是大哥不肯讓你好好玩,只不過,你的身體還沒大好呢,對不對?你看那些姑娘個個都比你壯,你可怎么受得了?很傷身的!”他一臉的苦口婆心,“等你的身體練好了,大哥再陪你來好好玩,好么?”他心里卻暗想,小傻瓜,我才不會讓那些姑娘把你“吃掉”呢!
閻肅有點吃驚地瞪著他,拜托,他真的認為她是想要這些姑娘“侍候”嗎?那她的身份豈不是就地暴露了?開什么玩笑?!不過,說什么“身體大好”的話,其實她如今的身體已經“正常”了。當然,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身體和十天前有什么不同。不過,他既然這樣說,看來,他們來這些地方是真的來“消遣”的!她想起天宇哥,心里深深嘆一口氣,是啊,天宇哥也是一個要吃人間煙火的男人啊!何況他的未婚妻還在青州等著他……不知道他在常州是不是也有這樣的一個地方讓他好好“放松”的?
她忽然沉默不語,司馬浩云有點不安,心想:不高興了?
“小肅,聽說這里的姑娘能歌善舞,要不要讓她們?yōu)槟阄枰磺俊?/p>
“哦,如果你喜歡的話……”她毫無熱情地說。
“小肅,如果你不喜歡,大哥自然也不會喜歡的。”
“怎么可能?”她嫌棄地瞪著他,“例如你喜歡漂亮的姑娘,我卻是不喜歡的。”
“什么?小肅,你真的不喜歡漂亮的姑娘么?”他表情很奇怪,似乎很難以置信,又似乎很高興。
“嗯?怎么說呢?我的‘喜歡’和你的‘喜歡’不一樣。”
“你又怎么知道不一樣?你的‘喜歡’是什么?”
她有點苦惱地瞪著他,不知如何解釋。
忽然,琴聲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