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鳳翎離開越王府后就回了鳳家。
鳳子喬正在內府書房里等著他。
“父親大人,兒子回來了。”鳳翎躬身道。
“嗯,今日可見到浩云了?”
“是,見著了,只是匆匆一會。”
“哦?”
“他被召進宮里了。”
“嗯,這事為父知道。”
“鳳翎是在越王府里等他回來的。”
“越王府?你怎么能確定在王府里等他就可以了?”鳳子喬看著他,言下之意,既然太子被召進宮中,留在東宮才是正常。
“是,鳳翎知道他一定會回王府的,因為……”他欲言又止,因為那個人在那里,但他不能那樣說。
鳳子喬只是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因為浩云不喜歡在宮里呆著。”他接著說道。
“嗯?在宮里呆著和在王府里呆著有什么不同?”
“在宮里會有很多束縛,在王府里感覺自由些。”
“這是浩云說的,還是你猜測的?”
“孩兒猜測的。因為孩兒了解他。”鳳翎謹慎地說。
“唉……”鳳子喬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為兒子嘆氣,還是為太子嘆氣。
鳳翎心中忐忑,不敢說話。
鳳翎是鳳子喬第三個兒子,本來他就沒有期望過會繼承閱風樓的重任,那本來應該是鳳家長子的職責,但是,鳳子喬卻直接傳給了他。鳳子喬的解釋是,鳳家長子需要回鳳家祖業之地梧州駐守,而次子身體向來不好,就留在梧州休養并輔助兄長,所以,只有三子才能留在京中為朝廷效力。其實,鳳子喬心里另有打算。首先,他深知楚王的為人,他并不想把鳳家的所有都賭在楚王手里;另外,他知道鳳翎自小就與表兄司馬浩云特別友愛,而浩云的為人與楚王完全不同,即使將來鳳翎沖撞了浩云,相信浩云是不會對鳳翎下狠手的。然而,正因為鳳翎與浩云的交情不同,也可能他會為了浩云而對父親有所隱瞞,甚至暗中做一些他認為對浩云有利的事。這也是鳳子喬暗暗憂慮的,如果被楚王發現了鳳翎所隱瞞的事,鳳家就有麻煩了。
“翎兒,父親昨日跟你說的,你可還記得?”
“父親是指那名參將之事么?”
“嗯,你今日可有查到什么?”
“是,今日浩云和閻肅一起到天喜樓見上官天宇了。”這事就算鳳翎不說,他們自然也能知道。
“哦,他們在天喜樓做什么?”鳳子喬卻不著急,慢慢問道。
“看起來象是在敘舊。離得太遠,孩兒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他心想,哼,說不定那小二就是你們的人,他們說的話早就傳到你們的耳中了吧?
“哦?”鳳子喬卻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后來,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鳳翎淡淡道。
鳳子喬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等他說下去。
“居然是吏部尚書的長公子賀之榮。”鳳翎說道。
“賀之榮?他是來找誰的?沒聽說過賀家和上官家有什么交情呀……”鳳子喬居然接口說道。
“孩兒從他們說話的樣子看來,那賀之榮似乎一開始是來找閻肅的。”鳳翎一面慢慢說著,一面暗暗觀察父親的表情,他想看看父親到底知道多少。
鳳子喬微微怔了一下,疑惑地問:“賀之榮怎么會認識閻肅的?”
“父親認為他們不可能認識么?”鳳翎緊接著問。
“他們不可能有機會相識吧?”鳳子喬沉吟著。
“為何?”鳳翎盯著父親。
“嗯?哦,為父只是有點奇怪,那賀之榮一直呆在京城,是京中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那閻肅一直駐守永州,他們應該沒有什么交集的機會吧。那后來呢?”
“是,后來,那賀之榮似乎就找上浩云了,估計說了些不好聽的話,把浩云氣壞了。那上官天宇倒是一直沒有搭理。”鳳翎只得繼續說道。
“嗯,因為太子妃的事,賀之榮對浩云有所怨恨也不奇怪。對了,翎兒,你為何剛才說,賀之榮開始是來找閻肅的?”
“因為孩兒看到他一開始是對著閻肅說話的,他并沒有理會另外兩位大將軍。”
“莫非……”鳳子喬沉吟著。
“父親想到了什么?”
“那后來呢?”鳳子喬卻沒有給鳳翎任何可乘之機。
“后來,那賀之榮就走了。”
“走了?”
“是的,說了幾句話之后,就走了。對了,最后的話是對著閻肅說的,在賀之榮眼里,似乎那閻肅是個比浩云更重要的人,對他甚為有禮。”鳳翎說道。
“翎兒的意思是?”
“父親,孩兒以為,他們之前是認識的。”鳳翎很干脆地說。
鳳子喬沉思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翎兒,蘇彥回來以后,有沒有跟你說什么?”
“蘇彥?沒有,他是孩兒派去保護浩云的,浩云平安到京,自然沒什么可報告的。父親可是想見他?”
“嗯,既然沒有什么,那也罷了。”
“是,父親。”鳳翎心想,看來蘇彥是父親的人,他回京之后,一定把暗中看到的都跟父親報告了。一想起剛才離開王府時司馬浩云的神情,鳳翎心里不禁暗暗著急,“太子迷戀一名參將”,這可不是什么好聽的事,更不是對太子有利的事。
“后來呢,浩云進宮之前,他們就一直在天喜樓敘舊么?”
“沒有,賀之榮走了之后不久,浩云和閻肅也走了。他們在大街上逛了一會兒,后來進了一個戲園子聽戲了。宮里召見的時候,浩云正在看戲呢。”
“然后呢?”
“浩云應召進宮,那閻肅就回王府了。”
“什么?那閻肅就直接回王府了?”
“是的,父親,孩兒也跟著他們回王府了。”
“哦?翎兒,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父親的意思是?”
“經過今日的觀察,還有在越王府的接觸,關于閻肅,翎兒是怎么看的?”
“父親,如果是從觀察來看,浩云對閻肅很看重,對他很關心。如果說接觸的話,其實,孩兒跟閻肅并沒有什么接觸,說不上對他有什么看法。”
“哦?翎兒,你既然是跟著他們一起回的越王府,又一直呆到浩云從宮中回來,那都有幾個時辰了,你們這樣都沒有什么接觸?不可能吧?翎兒?”在鳳子喬眼中,只要被鳳翎盯上了,就算是一只雞蛋,也能給他弄出一條縫來。
鳳翎只好苦笑:“父親,那閻肅只是應酬了孩兒幾句就回房里呆著了。”
鳳子喬愣了:“什么?閻肅不知道你的身份么?”
“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和孩兒過多接觸吧。我想。”
“是這樣嗎?難怪……”鳳子喬又沉思起來。
“父親的意思是?”鳳翎忍不住追問道。
“嗯?沒什么,此事還有待調查。對了,翎兒,你說,你覺得浩云對閻肅很看重,那么,在你看來,到底有多看重?”
“這……”鳳翎遲疑著,他當然看得出來浩云到底有多著緊那閻肅,簡直就如心愛的情人一般……但是他不能這樣說,他斟酌著詞句,“嗯,孩兒覺得,浩云應該會帶他一起回朝的。”
鳳子喬盯著兒子:“就這樣?”
“父親以為還有什么?”
鳳子喬深深地看著鳳翎,正色道:“翎兒,為父知道,你對浩云的一切都很關心,所以,你一定要分清楚:到底什么事情是真的對太子有利的,什么事情是對太子有害的,而千萬不能以他的喜好為標準。這是為人臣子的基準。明白了么?”
鳳翎冷汗直冒,忙躬身拜道:“是,父親,孩兒知道了。”他發現父親似乎知道的比他更多,怎么辦?
“翎兒,為父問你,聽說那閻肅美貌如女子,可是真的?”
“這……閻肅的樣貌確是俊俏一些。”
“如果他是女子,比起太子妃的容貌,如何?”
“太子妃乃京城第一美人。”
“為父并沒有問你京城第一美人是誰。”鳳子喬冷冷說道。
“是,父親,翎兒以為,閻肅的容貌確實是比較俊俏的。”鳳翎硬著頭皮答道。
“在你看來,是不分上下,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
“嗯?”
“翎兒對太子妃并不熟悉。”鳳翎冷汗直冒。
“為父不需要你對她熟悉。你們這些表兄弟姐妹,可是每個年節都會見面的,你應該很清楚太子妃的容貌。”鳳子喬冷笑道。
“父親,孩兒以為,孩兒以為……”鳳翎說不下去了。
鳳子喬明白了,冷厲地看著他。
“父親,一個是男人,另一個是女人,怎么能以容貌相比呢?再說了,將來太子妃會是太子的枕邊人,自然又與別個不同,這,這根本沒法比較啊!”鳳翎鼓起勇氣說道,“孩兒不知道父親在擔心什么?”
鳳子喬長嘆一聲,慢慢說道:“鳳翎,你記住了,如果你能讓太子遠離那個名叫閻肅的人,就是幫了太子的大忙,也是幫了閻肅的大忙!明白了嗎?”
“父親,孩兒不明白,就算,就算,浩云有斷袖之癖,也不會……”
“鳳翎,”鳳子喬馬上喝令他閉嘴,“你只要記著為父的話就可以了。知道了嗎?而且,這些話,你千萬不要讓浩云知道,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脾氣,如果他知道了,對他只有百害而無一利。知道了嗎?”
“是,父親,孩兒記住了。”鳳翎馬上跪了下來。
“記著,儲君的利益比浩云的利益更重要!明白了嗎?”
“是,父親!”鳳翎仍伏在地上,心中仿佛被一把利劍插了一下:儲君比浩云更重要!怎么可以這樣?儲君就是浩云,浩云就是儲君啊!
鳳翎走后,鳳子喬陷入沉思之中。那天蘇彥回來,居然怒氣沖沖地跑來質問他,為何兵部出了那道莫名其妙的命令?弄得他哭笑不得,兵部要出什么命令,又不用問他的意思,他又怎么能知道?再說,他也沒想到,那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還能活著,就算能活著,在那么殘酷的軍中捱了十年,任她原來多么千嬌百媚也會熬成一個不男不女的黃臉婆吧?然而,看剛才鳳翎的反應,那小姑娘居然長成了一個人見人愛的美人兒了?上官天宇是怎么做到的?
侍從報告說:“稟報主君,鳳大人來了。”
司馬浩云不禁皺了眉頭,那家伙過來干什么?
“主君,讓小元出去侍候鳳大人吧?”小元小心地問。
司馬浩云點點頭,不過,他也明白,小元根本不可能應付得了鳳翎,而鳳翎是完全會直接闖進來的。他沉思了一會兒,對小元說:“小元,你先去給鳳翎奉茶吧,就說本君稍后再出來。”
“是,主君。”小元便退下去了。
司馬浩云嘆了口氣:“肅兒,如果鳳翎那家伙吵著要見你,你要不要見他?”
“什么?鳳大人要見我?為什么?”
“那天你病了,沒有理他,他已經跟我吵了一通了。”他苦笑,“估計這次是專來看你的。”
“哦,如果是那樣的話,他要來便來吧,沒什么要緊的。”她淡淡道。
“好,我不會讓他吵你太久的。放心吧。”
“哦。”
司馬浩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便慢慢站起來,出去了。
閻肅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疑惑:那個鳳翎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太子也不能阻止他?對了,他們是表兄弟,但是,表兄弟的情分也不能逾越君臣之禮吧?
當司馬浩云來到外府的瑞香堂時,鳳翎正在向小元抱怨他的主君厚此薄彼。
“鳳翎,你在說什么呢?”司馬浩云淡淡地問,“又在為難小元了?”
“浩云,你可來了,你得給說法,這小元越來越不象話了,如今只在外府接待本公子了,連內府的門都不讓進,你說,這過分不過分?”鳳翎拉長臉,一副萬般委屈的表情。
“鳳翎,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凡是有貴客來訪,都只能在外府接待,哪里有迎進內府的道理?難道我去鳳府做客,鳳府的管家也直接把本君迎進內府不成?想必等本君走后,那管家也得走了。”
“浩云,我跟其他人怎么同?你這府內我都來過多少次了,哪一次是被攔在外府的?如今卻突然變得如此見外,真是讓人傷心啊!”鳳翎傷心地說,“再說了,你來我家幾次了?一只手都能數完了。你以前難得來一次,我家上上下下誰不緊著迎接你,我家哪里你不能去?”
“好啦好啦,無非是一個待客喝茶的地方,你用得著這么計較嗎?啰啰嗦嗦說那么多干什么?”司馬浩云哭笑不得。
“浩云,如果你府上有女眷,我自然是不敢進內府的,可是,這里都只有兄弟,并無女眷,為何不讓我入內府見你?你也不用特意出來見我,我直接進去見你不就行了?弄得我們兄弟好象生疏了許多一般。”
“好好,我出來見你也無所謂。得了,你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來跟我抱怨的?”司馬浩云有點不耐煩了。他當然明白小元為何不讓鳳翎進內府,因為閻肅病著,怕鳳翎分不清高低,沖撞了閻肅,而閻肅的脾氣,小元自然是清楚得很。
“哦,我是來看你的,不過也不是專為來看你的。”
“哦?還有什么事?”
“我是來看小閻的,不知道小閻如今身體可大好了?鳳哥哥我甚是掛念。”鳳翎一本正經地說。
司馬浩云皺起眉頭:“什么鳳哥哥?別那么親熱好不好?小肅會不習慣的。”
“他會慢慢習慣的。”鳳翎笑嘻嘻地,“小閻一看就比我小,自然我是哥哥了。”
“我不習慣。”司馬浩云不高興地說。
“這是我和小閻之間的事,你管不著。”鳳翎故意瞇著眼睛說道。
司馬浩云板著臉看著他:“本君偏就管了。”
鳳翎驚訝地說:“浩云,你的樣子好象是在吃醋呢?”
司馬浩云一怔,默然不語。
鳳翎笑道:“說真的,我確是來看看小閻的,能不能請太子殿下允許小翎去看一看小閻呢?”說著,深深一揖。
他總是古靈精怪的,司馬浩云對他也沒有辦法,便淡淡道:“小肅今日已好了很多,你要見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可莫要如兩日前那樣把他嚇著了,他還是病著的,知道么?”
“大哥,你可錯怪小弟了!”鳳翎大聲叫屈,“我長得有那么丑么?哪里有嚇著他了?再說,小閻又不是一個閨中弱女子,哪里有這么容易就受了驚嚇的?”
“是,鳳公子英俊瀟灑,是京中第一才子,京中千金恨不得能招入閨中作金龜婿。只不過,我家小肅不是京中千金,還請鳳公子收斂一下的好。”司馬浩云哂道。
“哈哈,若論英俊無雙,那小翎自然是比不上太子殿下的,不過,若論瀟灑,小翎自認還是有得一比的。”鳳翎笑嘻嘻地說。
司馬浩云白了他一眼,也懶得跟他細究,便站起來向內堂走去,鳳翎高高興興地跟在他后面。小元在后面翻了一下白眼,也跟著往里面走去。
司馬浩云在出去時便已吩咐侍從把房間外的丁香堂布置了一下,再加幾盆炭火,把房間烤得曖烘烘的。當他們來到丁香堂時,司馬浩云便讓小元去請閻肅出來。房間里的暖度讓鳳翎很驚訝,心想,這浩云怎么能受得了這么熱的房間?他不怕上火么?正想著,通向里間的帳幔輕輕掀開了,小元扶著一位美人慢慢走了出來。鳳翎一看,頓時呆若木雞。只見那美人披著一襲雪白的狐裘,長發松松地用紅色的發帶系在腦后,既沒有梳成發髻,也沒有飾以任何珠翠花釵,嬌俏而略顯蒼白的小臉上不施任何脂粉,然而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紅,美目巧兮盼兮,婷婷娉娉地在小元的攙扶之下慢慢地走了過來。
鳳翎愣愣地看著她,想起父親逼問他的那句話:“那閻肅可是長得如女子般美貌?”他不禁苦笑,別說司馬浩云了,如果可能的話,他鳳翎也希望家中能擁有這樣一位美人相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