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哥，你是否已確定了回常州的日子？”上官天宏給堂兄把酒杯斟滿。兩兄弟坐在小院花亭里，桌上的酒菜幾乎沒怎么動。幾名家人遠遠站在廊下侍候，隨時準備著聽候吩咐，卻又不會影響主人談心。

“是的，宏弟，我準備初九動身離京。”上官天宇看著堂弟，慢慢說道，“所以，不知宏弟可有任何消息么？”

“大哥是指大年初一的那件案子么？”

“是的。我已經找過葉思涵了，但仍無頭緒。”

“大哥，如今刑部對此案有幾種猜測，但是，都還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來證明。”上官天宏慢慢說道，雙手舉起杯子。

“哦？愿聞其詳。”上官天宇也舉起杯子，兩人輕輕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飲而盡。

“大哥，除了前幾日小弟所說的，有傳聞說是沐王或者陳尚書所為之外，然，卻沒有查到任何與此猜測相關的線索。”上官天宏又為堂兄斟滿杯中酒，“于是，又有人認為，也許，此事是太子殿下所主使的。”

“什么？是太子主使的？”上官天宇大吃一驚，這是他從來也沒有想過的，正如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素兒一樣。

“大哥，請聽小弟一一道來。”上官天宏不慌不忙地說。這幾日，他一直在留意那個案子。其實，在刑部，還有著另一個傳聞，而支持此傳聞的人也不少。據說，那遇襲的參將閻肅貌美如女嬌娘，深得太子殿下歡心。不僅在永州時就日日相伴，太子此次回京也特意把他帶在身邊，而且，還安排住在越王府內府之中，可見太子待他與別個不同。而另一方面，賀尚書的長公子似乎也對那閻肅一見傾心。據說年前曾有人目睹賀之榮與太子殿下在某間茶樓起了爭執，似乎起因就與那閻肅有關。據說，大年初一那天，賀之榮與閻肅相約在棲霞寺后園見面。被太子得知消息，甚為震怒，于是派人假扮刺客，狠狠教訓了賀之榮，也大大地恐嚇了閻肅一番，令他不敢再背著太子在外“偷情”。賀之榮那天受了傷，而閻肅并沒有受傷，便是此種論斷的明證。而如今，閻肅被太子“金屋藏嬌”，鎖在越王府里。那刺客也不見任何蹤影。因此，刑部持此論斷的人認為，此案不宜再深究，最好讓其不了了之，是為上策。

上官天宇聽得目瞪口呆，做聲不得。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這種猜測。只要對司馬浩云的脾氣稍有了解，便知道司馬浩云絕不會那樣做。如果司馬浩云真的惱了賀之榮“橫刀奪愛”，他會直接動手把賀之榮教訓一頓，而不會假手于人，也更不會對心愛的閻肅動手。

“大哥，據你對太子殿下的了解，你認為此種猜測是否成立？”上官天宏試探地問道。太子殿下長年久居在外，上官天宏從沒有機會與他接觸，對他完全不了解。

上官天宇苦笑道：“宏弟，照大哥看來，這種猜測實在經不起推敲。還是不要浪費精神吧。”

“那么，在大哥看來，你仍是認為，此案與梁國奸細有關？”

“我以為，這種可能性最大。聽說，本來在永州一直監視著的梁國細作，如今進京了。”

“哦，大哥，你怎么知道的？你為何不早說？”上官天宏大吃一驚。

“別擔心，我相信，閱風樓早就盯著了。只是不明白，為何閱風樓會讓他們直接對太子的部下動手？”上官天宇眉頭緊鎖。他很擔心，鳳翎要把閻肅當誘餌，那樣，閻肅就很危險了。

上官天宏默默地看著堂兄，半晌，忽然說道：“大哥莫非是在擔心那名參將么？”

上官天宇慢慢說道：“閻肅，是大哥以前的舊部下。她自從軍之日起，就一直跟著我，直到我被調到常州。”

上官天宏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堂兄。

“閻肅，跟了大哥有十年了。她是個天真單純的人。她從來就不懂那些朝廷中的各種復雜的利害關系，也不懂那些人心機關。如今，她跟著太子殿下，只怕，只怕會受到池魚之災啊！”上官天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大哥，你可是認為，閻肅那天遇襲，只是因為他是太子殿下的人？”

上官天宇點了點頭：“閻肅性情溫婉，為人善良天真，從來不會主動招惹別人，更不是個好勇斗狠之人，不可能會有私人仇怨的報復。但是，如今她跟著太子殿下，就難免會被人當作了對付太子的一個活靶子。特別是……”特別是，司馬浩云之心幾乎路人皆知啊！

“聽說，太子殿下對閻肅極為重視？”上官天宏凝視著堂兄。

上官天宇只是苦笑。

“大哥，你也很重視他，對嗎？”上官天宏緊接著說道。

“宏弟，大哥有一事相求。”上官天宇懇切地說。

“大哥請說，小弟一定會盡力而為。”

“宏弟，大哥職責所在，不能久居京城，不日便要離京回常州駐地了。大哥想拜托宏弟，幫我留意此案的進展，任何……任何與閻肅相關的事情，就算和此案不相關，也請務必告知我。可否？”上官天宇誠懇地看著堂弟。

“大哥，請放心！小弟知道了。”上官天宏深深地看著堂兄。他不禁暗暗憂慮。如果以上傳聞屬實，那么，閻肅不僅影響了太子與賀尚書的長子賀之榮之間的關系，還可能會影響到太子與上官大將軍的關系。如果他們因此而產生了嫌隙，后果將會很嚴重。

“宏弟，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真的發現了有人對閻肅不利，還請宏弟及時通知太子殿下，如果……如果有可能，請宏弟代大哥好好保護她！大哥會一輩子感激你！可以嗎？”

“大哥！小弟一定會盡力而為！”上官天宏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堂兄從來沒有這么鄭重其事地拜托過他什么事，如今看來……

——————

“上官將軍……”葉思涵略為驚訝地看著又一次出現在眼前的上官天宇。

“葉衛尉，本將軍特來辭別的。”上官天宇淡淡說道。

“是，上官將軍是準備回常州駐地了？”葉思涵恭敬地說道。

“本將軍過兩天就會離京。離開之前，想跟葉衛尉說幾句話。”

“將軍請說。”

“葉衛尉如今是否仍把閻肅當作自家兄弟？”上官天宇單刀直入。

“上官將軍，在思涵心里，閻肅一直都是我的好兄弟。”葉思涵懇切地說。

“既是如此，上官天宇有一事相請。”

“上官將軍，如果是與閻肅兄弟相關，閻肅兄弟的事情就是葉思涵的事情，將軍不必多說了。”葉思涵斷然說道。

上官天宇深深地看著他，點了點頭：“好，本將軍明白了。但，本將軍仍要說一句話，就拜托葉衛尉費心了！”

“是，將軍！思涵明白了。”

——————

鳳翎并沒有立刻派人去青州查證，他卻是悄悄上了閱風樓的青云閣，那是收藏所有秘密的地方。

此時已是深夜四更時分，鳳翎手里捧著一顆夜明珠，借著夜明珠的微弱光芒，他悄悄進了青云閣的地下藏室。他知道，越是高級別的機密，藏得越深。當他來到最深一層時，面前是一道沉重的黑漆漆的大鐵門，門上是一把重達二三十斤的大鎖。他淡淡一笑，卻在門邊仔細摸索起來，忽然，他的手指摸到了那個小小的突起，然后，大鐵門旁的墻忽然向里面凹下去一小塊，大小僅夠一個人低頭側身進去。鳳翎便小心地從那個小門洞走了進去。他早就知道這個“秘密門洞”了，只不過，他從來沒有使用過，也從來沒有進來過，因為，那道大鐵門的鎖匙掌握在他的父親手上。

鳳翎走進去，發現這個號稱是閱風樓中最秘密的地方竟只是一個小書房。房中間是一張小書桌，桌上是一盞銅制的雁回頭燈，周圍是三排書架，架子上密密地擺著一個個鐵箱，有些鐵箱上著鎖，有些還貼著封條。鳳翎把油燈點著了，然后開始他今天的功課。

他先把那些上了鎖或貼了封條的箱子很仔細地察看了一遍。那些箱子外面所標記著的文字提示著箱子里面的內容，但是，似乎都不是他想找的東西。他又開始一個一個地檢查那些沒有上鎖的箱子。有些箱子里面是空的，外面也沒有貼文字標記，他也不放過。

在靠墻的架子的最底層最里面的那個箱子，沒有上鎖也沒有貼標記，但是里面卻是零散地堆著一些東西，其中有一個卷軸，還有一個由紅色錦緞包著的一個小包。鳳翎好奇地把那只小包打開，卻是一件已經有點發舊的紅色小肚兜，那肚兜的尺寸很小，顯然是一件嬰兒的小肚兜，而那精致的金色鯉魚的刺繡，也說明了這件小肚兜寄托著一位母親的愛心和期望。鳳翎有點驚訝地看著這件小肚兜，這件小肚兜為什么會被當作絕密而收藏在這里？他想起箱子里的那個卷軸，于是，便放下小肚兜，把那個卷軸取了出來。那個卷軸用一個黃色錦緞的套子很小心地包裹著。他小心地打開那個套子，慢慢地把卷軸展開。那個卷軸里是一幅美人圖。他愣愣地看著那個美人，忽然急急走到那小書桌，把卷軸在桌上平攤開，小心地把油燈移近，仔細地端詳著那圖中的美人。那美人靜靜地立在一叢牡丹花旁，俏麗的臉上帶著嬌媚而溫柔的笑。卷軸上還題著兩行字：“未見君子，憂心弈弈。既見君子，庶幾說懌。”

鳳翎呆呆地看著那個美人，那美人的模樣竟是如此熟悉，他不禁微微發抖。是的，他當然熟悉了，那張臉的主人，他最近才見過。這個圖上的美人究竟是誰？她的圖像為何會收藏在這里？那件小肚兜又是怎么回事？她，她跟那個人又是什么關系？如果沒有關系，為何兩人竟是如此相似？那卷軸上的兩行字，他今晚不久前才在他父親的書房里看到。但是，這卷軸上的字跡卻不是他父親的字跡。他急忙把那個箱子搬過來，把里面的東西全部都仔細地翻了幾遍。那箱子里還有一本手抄的經集，字跡甚是娟秀，顯然是女子所為。沒有任何東西能表示那圖中美人的身份。他又看著那圖上的題字，想起他的父親今夜所寫的那幅字，還有與他的談話，他的父親似乎又想起了此人了。顯然，他的父親對此美人甚為熟悉？那么，他們是什么關系？鳳翎并沒有因此懷疑他的父親是迷戀了此圖上的美人，他的父親絕不會把有關鳳家的秘密鎖在閱風樓的，閱風樓里所收藏的秘密都是閱風樓為別人收集的，特別是楚王。那么，此圖中的美人跟楚王有關嗎？

鳳翎又仔細地查看那個卷軸，終于，他在那卷軸的最底端發現了一行極細小的字：“茹妃歿于某年某月某日，華大慟。”那正是差不多二十六年前。看來，圖上的美人是“茹妃”，而“華”呢？莫非是當今楚王司馬明華？二十六年前，鳳翎年僅兩三歲，而司馬明華還沒有登基。那么，這位美人與當年的太子是什么關系？還有，那個小肚兜是什么意思？莫非，那美人當年是有誕下孩子的？他想起了閻肅的檔案，閻肅的生辰是在那美人歿后的一個月。如果閻肅是那美人的骨肉，如果當年為了保住那美人的血脈而故意把閻肅的生辰推后一個月呢？為什么要這樣？難道當年有人要加害那個嬰孩么？誰？誰敢傷害太子的親生骨肉？他忽然想起曾聽說過一個流言，據說當年的楚太子司馬明華曾經打算過要廢立當年的太子妃，雖然當年的太子妃已經誕下嫡子。不過此事從沒有發生過，所以，他聽到時也只當作一個笑話來聽而已。如今看來，“華大慟”，那么，那流言竟是真的？如果當年那美人沒有死，而她生下的兒子也好好地活著，那么，如今的太子也許就不會是司馬浩云了？如果，如果閻肅真的是當年那美人的兒子，那么，第一個不能放過閻肅的就是當今的王后。而如果，司馬浩云和閻肅竟是親兄弟，那么，萬一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想到司馬浩云看著閻肅的那種眼神，鳳翎就渾身發抖，冷汗直冒。不，他絕對不能讓那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浩云身上！父親說得對，浩云必須遠離閻肅！而楚王也是絕不能允許閻肅留在太子身邊的，鳳翎很清楚那楚王會怎么做。但是，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人到底是誰呢？鳳子喬顯然是知道的，但是卻不肯告訴鳳翎，鳳翎此刻卻也能猜想到，那人必然是知道當年的事情的，那人說不定也是見過“茹妃”的，所以才會故意找刺客去恐嚇閻肅。鳳翎必須要把那人從暗處揪出來，他決不允許有人在暗中窺伺著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