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府，家人進出安靜有序，沒有高聲談笑之舉，雖然正值新春佳節，但也只比平時稍顯熱鬧一些。除了宴請之時有絲竹歌詠之音，日常便只有賀小姐的繡樓內有琴音了。賀大少爺的院內也是不能胡鬧的，賀之榮要鬧也只能在府外鬧，否則，賀尚書就會家法侍候了。何況這個新春佳節里，大年初一受傷的賀之榮只能躺在床上靜養。
賀尚書正在書房里會客，客人是另一位尚書，兵部尚書劉震。他們剛從御書房里出來，便一起回到賀府。
“太子大婚已定在八月中秋之日。”劉尚書緩緩說道。
賀尚書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喝茶。他當然明白劉尚書為何要跟他回府。
因為那個流言。
據傳，太子在京郊金屋藏嬌。其實，太子身份尊貴，身邊美女眾多，姬妾成群，本是常事，就算在東宮再收集更多的美女，也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但此次傳聞之中，那金屋所藏之“嬌”并非人們所普遍認為的絕色美女，而是一個男人。就算太子真的愛好男風，收藏一些清秀少年以供享樂，也無可厚非。但是，他偏偏收藏的卻是楚國的一員參將！這就大有問題了！而且，據說，太子為討那參將歡心，許諾為他升官發財，共享富貴！這足以令朝野震動！種種猜疑便接踵而來了！
“太子大婚之后，便該收心養性，專心朝政了。”劉尚書又說道。
“太子為人端正，聰敏睿智，戰功赫赫，楚國上下，無不敬仰。”賀尚書正色說道。
“正是，縱有宵小之輩惡意中傷，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然，眾毀鑠金，不可不防啊！”
“劉尚書以為該如何遏止那般小人的胡言亂語？”
“本官以為，太子除潔身自愛，專心在東宮熟習朝政之外，也應嚴管下屬，莫要被屬下的過失而影響了主君的大業。”
賀尚書緩緩地點了點頭。
據聞，太子無視東宮暖玉溫香，頻頻離宮，造訪京郊別墅，與新歡共度良宵。而那新歡也恃寵生驕，驕橫任性，居然把太子身邊第一近侍都當作普通下人，隨意使喚，稍不如意便動則打罵，肆意凌辱，令太子身邊的侍從人人自危，苦不堪言。
“另外，本官以為，那些流言只怕并非全都是空穴來風，也許某個憊懶的參將行為不端也是有的，太子應遠離彼等，以免無端受累。”劉尚書又緩緩說道。
“劉尚書之意是？”
“據聞，王上已準許那名參將隨太子回朝。而回朝之后，此人的職位就由賀尚書所定了。本官以為，賀尚書可斟酌一個閑散之職與他，最緊要的是，那閑散之職須遠離太子。另外，如若此人仍是行為不端，則削職查辦，按律懲罰。”
“劉尚書，為何不直接在軍中就把他給辦了？”
“如今此人正在太子所庇護之下，就算本官想辦，也辦不了啊！”劉尚書苦笑。他記得上次上官天宇申請調動幾名參將到常州，兵部同意了，但卻被太子一口拒絕了。當時他就覺得有點奇怪。前主將想調幾名合用的副手本是閑事，現主將一般都會做個順水人情。即使其中有想要留用之人，那么便留下那人，其余的放手便可。但太子卻全部回絕了，借口是另有安排。而此事并沒有就此結束。大年初一的朝宴之上，太子和上官天宇之間的暗戰，讓劉尚書暗暗擔心。顯然，調任參將之事已令太子和上官將軍之間結下了“梁子”。君臣不和，此乃朝政大忌，更何況其中之一是手執兵權的大將軍？太子并未真正掌握楚國大權，按理他應盡力籠絡大臣之心，特別是掌握兵權的將軍們。太子自小聰敏過人，一向處事明斷。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太子故意為難上官將軍呢？劉尚書百思不得其解。當那流言傳開，最初之時，劉尚書是一笑致之的。但當他聽說傳聞中的那個主角是一員參將，而那員參將名叫“閻肅”之時，他忽然想起上官天宇申請調任的四名參將之一也是名叫“閻肅”，他突然豁然開朗了，難道一切竟是因為那個“閻肅”？所有的流言都在向他說明那個“閻肅”不簡單。那個“閻肅”竟能導致太子與上官將軍有隙，挑起爭端，那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妖物？而“調任參將”之事也反過來向劉尚書證明，那些傳言并非完全沒有根據。
賀尚書皺著眉頭，他是看著司馬浩云長大的，他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年輕人。不管是從大臣的角度，還是從姨父或者未來岳父的角度來看，司馬浩云的行為舉止，所作所為，都是如此無可挑剔。太子遲遲沒有大婚，在賀尚書看來，也是情有可原，合情合理的。男兒志在四方，應以家國大事為重，兒女私情為次。雖然有些委屈了賀小姐，但是，太子并沒有在外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卻是為國家大事而奔忙，所以不應被埋怨被責怪。但是，最近那一波來勢洶洶的流言，卻句句在指責著這個向來被視為青年楷模的當朝太子，那一直被認為正直無私的太子，身后出現了長長的陰影。
從政多年，賀尚書深知那些流言的真正目的是為了什么，他深感擔憂。
剛才在御書房中，楚王大為震怒，喝令刑部嚴查謠言中傷太子之事。而太子也被楚王嚴令留在東宮反思，未經楚王允許，不得離開王城半步。
“劉尚書，在你看來，朝中那些流言來自何方？”
“在本官看來，自然是打擊太子能從中受益之人了。”劉尚書淡淡一笑。
“嗯……如果太子受到打擊，最大的受益者會是誰？”
“如果是說王子之中的話，如今除太子之外，庶王子之中呼聲最高的莫過于沐王了。”
“沐王？那么，這次的謠言中傷之事，刑部會不會秉公辦理呢？”賀尚書憂心忡忡。沐王的正妃乃刑部尚書的千金，而且已為沐王生下兩個嫡子。
劉尚書苦笑一下：“也許不會那么盡力了。”
“除了沐王之外呢？”賀尚書忽然說。
“除了沐王之外，其他王子不足道也。”劉尚書搖搖頭。
“不，本官說的是其他王族中人。”賀尚書輕聲說道。
劉尚書臉色一凜：“其他王族中人？”他的腦海中迅速出現了幾位王爺的身影，最后，一個壯實的身影定格在眼前。
“如果是他，他會怎么做？”賀尚書輕聲說道。
“如果是他，他應該不會那么貿然的把那流言如此散播出去……”
賀尚書不禁輕輕點了點頭。那流言傳播得如此迅速，仿佛一夜之間便朝野皆知了。這類流言并不能一下子把太子至于死地，按那人的一貫做法，如果不能一擊即中，他不會如此輕易出手的。這一次是怎么回事？
“也許，有些事情我們并不知道……”
漢陽王府內，漢陽王大怒：“胡鬧！那流言到底是誰自作主張散播出去的？壞了本王大計！”這個流言傳得太早太快了，根本還沒有得到他的同意呢。
“怕是王爺手下人不小心泄漏了消息吧？”紅老大沉思著。
“如果是王爺的手下傳出去的，也不可能會如此詳盡、有鼻子有眼的呀？”青老二說。
“二哥，你是說這事是另有人所為？”
“我也只是猜測，那太子爺身邊不見得都是忠于太子之人吧？”
旭陽宮中，司馬浩云臉色很難看，瞪著鳳翎。鳳翎卻是笑嘻嘻地，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
“鳳翎，這一次……你幫了不少忙啊！”司馬浩云冷笑一聲。
“浩云，我也沒出什么力，只是幫忙煸風點火，好讓那流言傳得快一些。”鳳翎笑嘻嘻地說。
“你要煸風點火，也用不著編排肅兒那么多事吧？”司馬浩云狠狠地瞪了他幾眼。
“如果不編多些有趣的故事，那流言也太沒意思了，人家要傳也沒興趣呀，對不對？”鳳翎仍是那副討打的嘴臉。
“你這樣會讓肅兒變成眾矢之的的！”司馬浩云板著臉。
“大哥，也是你說的，我們要主動出擊，不能受制于人呀。再說了，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為了主君的大業，小閻應該不介意為主君冒一下險的……”
“但是本君介意！我以前說過了，我絕不會讓肅兒為我而冒險的。”
“浩云，你就放心吧，小閻最多被貶官而已，不會有性命之憂的。將來你再給他一個大官以作安慰就行了。而且，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轉到小閻身上，對方反而不敢對小閻貿然出手。如今對方的計劃已被打亂了，而狐貍尾巴也暴露了，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你憑什么認為對方不會再對肅兒出手？”
“對方原本的計劃是打算以小閻為突破口，抓到太子與寵臣私相授受的證據，借此打壓太子。而如今，除了知道太子對美貌的小閻有所偏愛之外，并無任何真憑實據證明太子對小閻有損害朝廷利益之事。一切皆是謠言，充其量只是一筆風流賬，根本不可能動搖太子地位半分。如今謠言四起，朝廷已注意到小閻的存在，對方對小閻有任何動作，都可能會有把柄落在朝廷手里。因此，對方投鼠忌器，只能改變策略，另辟途徑了。”
“如果對方將計就計呢？”
“那我們也將計就計。”
“好吧……”司馬浩云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對了，鳳翎，小菲……是不是你安排的？”
“小菲？”鳳翎假裝一臉的詫異。
“對。最近小菲造訪唐棣宮，這是為何？”
“有這種事？我最近都在忙你的事，沒有跟小菲說過話呢。我回府問一問吧……”鳳翎作深思狀。
司馬浩云深深地看著他，然后輕輕地點了點頭，緩緩說道：“肅兒是個單純的人，他不懂這種玩心機的把戲。你可莫要傷了他的心。”
“浩云，你真的認為小閻是如此白雪無瑕，毫無心機么？”鳳翎迎著他的目光，心中說道：小閻身上藏著極大的秘密，你可知道？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異母兄弟，你將如何？如果小閻是有人故意“安排”在你身邊的，你將如何？
“鳳翎，你有所不知，你別看肅兒總是呈強，實際上，唉，他只是一個簡單柔弱的孩子，一個需要別人愛護的孩子。他不適宜這種權勢紛爭，他也不知道如何自保。如果，他真的是一個爭權好利之人，我倒省了不少的心了！”司馬浩云長長嘆息，眼前是肅兒那清澈的眼睛。
鳳翎深深地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浩云，你放心，小菲也是個孩子，她傷不了小閻的心。倒是你自己，莫要隨便操心……”
司馬浩云只是苦笑了一下，他如何能不操心？萬一……
“對了，鳳翎，你的下一步計劃是什么？”
“前幾日到唐棣宮窺探的刺客已被閱風樓發現了蹤跡，就住在漢陽王在郊外的別院里。那別院守衛深嚴，閱風樓正在計劃仔細搜查，若能得到漢陽王與刺客勾結的證據，一定第一時間報告主君。”
“嗯，如今父王不許本君出城，外面你可要多費心了。”
“浩云，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派人好好保護小閻的。再說，有蘇彥在那里守著呢，不會有事的。”
“還有，除了漢陽王那里，浩寧那邊也不能忽視。刑部尚書只怕會非常‘盡力’地調查那謠言之事。”
“鳳翎明白，已早有安排了。”
“那上官天宇還在京城么？”
“上官將軍已于初九離京了。”
“很好！希望他能早日回到常州。”司馬浩云不禁大皺眉頭。
“浩云？你是擔心梁國也有插手此事？”
“本君認為，梁國一定有插手。”司馬浩云臉色凝重，“這些日子，本君一直都在回想這幾個月的事情。那梁國的奸細一定是在青峰寨的時候就盯上肅兒了。因此才會在京城對肅兒下手，故意生事。鎮南大將軍和鎮北大將軍都滯留京城，對方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的。說不定，這正是對方的目的。”
鳳翎臉色凜然，垂首道：“是，主君。鳳翎會隨時把京中最新消息告知上官將軍的。”
“好，你去吧。本君再好好理一下這些事情，有需要會召你過來的。”
“是，主君。鳳翎馬上去安排。”
司馬浩云點了點頭，鳳翎便退了出去。
鳳翎走后，司馬浩云默默地思索著所有的事件，包括在永州所發生的事，又想到肅兒那天真爛漫的笑容，不禁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肅兒如今在做什么？那同心結可有一直帶在身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