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奮人心的揭幕儀式之后,便是盛大的歌舞慶典了,同時,真正的宴席也開始了。
司馬浩云和鳳曉應酬著不斷前來敬酒的各大寨主,早已無暇顧及閻素素了。閻素素便悄悄躲到一邊,她可不想被那些粗豪漢子們灌醉。葉思涵悄悄走過來,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閻肅,聽說,你前幾日又遇襲了,可有受傷?”
“葉大哥,你也聽說了呀?哦,那天是有些混混來搗亂,沒什么事啦。”她早已聽說有梁國的細作混在其中了,但是,對于邊關守將來說,這本來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呀,所以,她也沒有必要大肆宣揚。
他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思涵擔心,說不定和京城那件事……”
“葉大哥,大將軍也已令人細查此事了。對了,你怎么會跟著鳳將軍來永州的?你們是什么時候來的?怎么沒有聽說過?”
“我們來到永州已經三天了。只是因為聽說閻兄弟遇襲受了傷,需要靜養,思涵便不敢打擾。”葉思涵以一種很復雜的表情看著她。他本來興致勃勃地準備好好地和閻肅在永州敘舊的,剛來就聽說閻肅不能見客,被司馬大將軍嚴令在府中靜養了。
閻素素只好笑笑:“是啊,那天累暈了,讓大家擔心了。其實并沒有什么事的。”
“思涵此次來永州,也是因為殿下恩準的。”葉思涵低聲道,帶著一種幾乎察覺不到的遺憾,因為他知道,閻肅一定會跟著太子回京的,他依然長久不能見到“他”。
閻素素愣了一下,心想:難道是司馬浩云因為她和葉思涵是舊相識,故意把他調離京城,以免將來他們相見?在她的認識之中,司馬浩云很可能會這樣做的,因為他幾乎莫名地厭惡所有和她有任何“關系”的男人。而他對上官天宇的極度反感就是一個明證了。
葉思涵緊接著說道:“能為楚國建功立業,一直是思涵的夙愿!自從少年集訓營之后,思涵就希望能有機會到邊關去,但是,卻一直沒有機會,只是呆在京城里。”他嘆了一口氣,眼神中無限惆悵,過去了的那十年,他一再地嘗試申請去邊塞,可惜都被忽視或駁回了。
閻素素驚訝地看著他:“葉大哥,你不想留在京城里?”她仿佛又聽到當年那十五歲的少年稚氣的聲音“男兒志在四方”。
葉思涵笑了笑,低聲道:“這一次,是鳳將軍說要在京城將士中選人,還向太子殿下指名要思涵。殿下他,曾派人問過思涵,他說,因為思涵曾經救了閻肅賢弟,他愿意給我機會選擇‘去’或‘留’。”說著,他的臉上呈現著一副難以解釋的快樂笑容。
閻素素不禁心下慚愧,原來,司馬浩云并沒有利用私權把葉思涵“發配”到邊疆,是她太“小人之心”了。而且,他居然因為葉思涵救了她的緣故,給與葉思涵選擇的機會。這是她所不知道的司馬浩云。但是,他為什么不肯給她“選擇”的機會呢?
葉思涵停了一會兒,又笑道:“這是思涵一直想要的機會,思涵又怎么會放棄呢?所以,思涵就毫不猶豫地向殿下表示,愿意來永州做一名邊關守將。”
“葉大哥,你放棄京城,遠來這南疆,遠離家人,家里人,豈不是會很難過?”
“賢弟,你也知道的,我們都是青州人,青州家里還有弟弟照顧,我在京城和在永州,并沒有什么不同。”
“可是,嫂子呢?嫂子不在京城么?”閻素素想,如果長期在京城做官,應該早就成家了,把妻子拋下,跑來邊疆建功立業,這也太不負責任了。
葉思涵笑了:“思涵還沒成家,何來妻子?”
閻素素驚訝地說:“大哥居然還沒成家?”
“嗯,一直沒有找到合意的,而且,京城的姑娘都比較金貴,思涵官職低微,娶不起。”他深深地看著她。其實,一直都有京官看中他,希望招他為婿,但都被他以家中老母不同意娶外城之女為由而謝絕了。而青州家中為他提親,又被他以在京供職不方便為由拒絕了。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待著什么。他看著眼前這張俏麗的臉,是他多少次夢魂所見的臉!當他上次再次相見之時,他是多么的驚喜!然而,當他知道這張臉的背后是當今的太子殿下之時,他就明白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只有能見一次便要珍惜一次的機會。他甚至想,將來,如果他能在永州建下大功,閻肅聽到他的名字,至少也能記起他葉思涵這個人吧?為了不讓閻肅忘記他這個人,他都必須要努力建立一番事業來。
閻素素沒法了解葉思涵如此復雜的情緒,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不禁想起了鳳菲。她想,其實京中的貴女也不見得會以官職和家世來看人,這只不過是世人的自以為是的眼界罷了。可見世間事總是兩難的。
一名侍從悄悄走了過來,對葉思涵低聲道:“葉將軍,鳳大將軍請你過去與各寨主喝酒呢。”
主帥有令,部下不得不從。葉思涵只得跟閻肅說聲“容后再談”,便跟著那名侍從走了。閻素素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作為一個男人,當以建功立業為己任,那么,作為一個女人呢?又應該是什么?她正想得出神,一個男人悄悄地出現在她的身后……
當閻素素睜開迷茫的雙眼,發現自己躺在大床上,看看周圍的擺設,竟是在將軍府內。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是跟著司馬浩云參加“迎春大賞”盛會了呀,怎么會躺在床上呢?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夢?
“公子,公子,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小元關切的臉出現在眼前。
“小元?我這是怎么了?”
“公子,你暈倒了,主君送你回來的。”小元溫柔地說。
“暈倒了?怎么會?”閻肅茫然了,她明明在“迎春大賞”的會場上,好好的和葉思涵聊天的,怎么會忽然暈倒的?
“公子,小元聽說,你是被人暗算了,主君親自送你回府,給你喂了解毒的湯藥,看著你睡了,主君才離開的。因為‘迎春大賞’的盛宴還在繼續之中,主君不能不在場。”小元想起主君離開時的萬般不舍和擔憂,不禁嘆了一口氣。
“被人暗算?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大吃一驚,她怎么一點記憶也沒有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公子,小元也不清楚,主君只是吩咐小元一定要守著公子,不能離開半步。”
閻素素掙扎著要坐起來,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渾身發軟,完全使不上力氣。
小元急忙上前扶著她坐起來,用大靠墊給她墊著腰背,讓她靠在床頭上。她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更換了,愣了一愣,脫口說道:“誰幫我換的衣裳?”
“公子,請放心,是主君親自替你更衣的。”小元輕聲說。
是他?她的臉不由得紅了。其實,也能猜想到的,這將軍府里并沒有丫頭仆婦,其他人哪里敢幫她更衣啊!但小元是那么自然地說了出來,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卻讓她更尷尬了。
看著她忽然緋紅的小臉,小元心想:公子真是可愛呀!難怪主君那么愛她!
“小元,你剛才說,我是中毒了?”閻素素連忙換個話題。
“公子,好象說是一種什么迷藥,聽說至少會令人昏迷一天的。”
“迷藥?”難怪她現在渾身酥軟無力,“那我睡了多久了?”
“公子,華駿給配的解藥,公子服下之后,睡了,嗯,大概是睡了兩個多時辰吧。”
“華駿?”閻肅從沒聽過這個名字,印象中也沒見過這個人。
“是的,公子,華駿是跟著主君的藥師,平時一般不在跟前侍候。所以,公子不認得他。”小元解釋著。
“原來是這樣,他是不是很厲害的?”
“是呀,華家是世代從醫的,侍衛隊中凡是有傷的,都是華駿給治好的。”
“哦……”
“迎春大賞”首日盛會隆重結束,明后日還有盛大的賞花盛會。
大將軍府的議事堂上,司馬浩云端坐上位,鳳曉坐在下首,而葉思涵和肖劍則站在兩旁。
肖劍報告著:“稟主君,除了兩名疑犯自盡了,屬下等斃了五人,活捉了兩人,另有三人,被其逃脫了,但身上掛了彩,屬下已經命人嚴查了。”
“那名冒充的侍從呢?”
“發現時已服毒自盡了。”
葉思涵慚愧地說:“殿下,都是思涵不察,沒有發現那名侍從是冒充的。”
司馬浩云淡淡地說:“葉將軍初來乍到,不熟悉這里的情況,不怪你。”
肖劍說道:“閻參將因為一直有葉將軍在旁,那些人沒法動手,因此,才故意派人把葉將軍引開的。末將不認得那假冒之人,開始也還以為那名侍從是鳳將軍帶來的人呢,后來看到葉將軍走開之后,那個男人就靠近閻參將了,所以,末將就知道不對路了。”
葉思涵驚訝地看著肖劍:“肖兄弟一直在旁邊?”
肖劍點點頭:“是的,末將一直守在閻參將附近。但是,還是遲了一步,讓那個男人搶先動手了。”他懊惱地低下了頭,如果當時那人原來的計劃不是想把閻肅迷暈劫走,而是直接下殺手,那么,他根本沒有機會救閻肅。每當想到這一點,他就禁不住后怕。
葉思涵也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他當然明白其中關鍵,他咬牙道:“都是思涵思慮不周,害閻肅賢弟受苦了。”
司馬浩云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默默盯著遠處,半晌,他才慢慢收回視線,緩緩說道:“葉思涵,這事不怪你,你無需自責。當務之急,你除了盡快熟悉永州的事務,還必須盡快熟悉你們鳳將軍的處事風格。明白么?”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鳳曉站起來,拱手道:“主君教訓的極是。”
葉思涵呆住了,“鳳將軍的處事風格”?那就是說,如果他熟悉鳳曉的處事風格,他就會發現那名假侍從對他所說的話本身就是有問題的。“鳳大將軍請葉將軍去與各寨主喝酒”,這句話本來沒有問題,尤其是長駐京城的京官,長官要下屬“頂酒”是很尋常的事,但是,那不是鳳曉將軍的風格!貴為太子殿下的司馬浩云,卻很清楚!而身為下屬,如果不清楚長官的處事風格,那么就會很容易被人利用了。葉思涵剛開始跟著鳳曉,對鳳曉并不了解,只是以一貫的京官作風來理解判斷,所以很輕易就被那名假侍從騙走了。即使鳳曉看到葉思涵過來與各寨主敬酒,也不會感到奇怪,最多以為他是主動過來喝酒的,因為沒有哪個下屬會傻到追問長官“是不是命令屬下過來喝酒?”而長官更不可能問部下“為何要過來喝酒?”
“主君,”鳳曉又說道,“本將軍以為,今日之事,與之前京中發生的事情有關聯,也許,鳳翎的猜測是對的。”今日所發生的事,很清楚地表明了至少三件事:第一,對方知道鳳曉和葉思涵是新近才“組隊”的,彼此完全不了解,可見對方對于燕京的事很了解;第二,對方是直接以閻肅為目標的,準備把閻肅劫走作為人質,正與之前京中的“劫持”事件相近似;第三,對方顯然很清楚閻肅對于司馬浩云的重要性,用以要脅的人顯然是司馬浩云。
司馬浩云微微有點詫異,鳳曉的突然“轉變”令他頗感驚訝,他并不覺得最近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讓鳳曉對他“刮目相看”的。如今鳳曉主動提到鳳翎,難道鳳翎跟他說了什么?但鳳曉絕不是個輕易被說服的男人。司馬浩云沉吟不語,他不知道鳳曉到底知道多少,鳳翎并沒有跟他提過鳳曉的情況。
鳳曉接著說道:“主君,鳳曉以為,當務之急,務必把幕后之人揪出來。他日回京之后,主君才能有所準備。”
司馬浩云淡淡道:“我們需要有力的證據。”
“正是如此。請主君把此事交與鳳曉處理吧。”鳳曉靜靜地看著司馬浩云。
司馬浩云目光一閃,隨即說道:“好,此事就交給鳳將軍了。肖劍,今日所有人犯物事都交給鳳將軍,由鳳將軍全權處理。”
“是,主君。”鳳曉和肖劍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葉思涵驚奇地看著他們。葉思涵長在京城,朝中的微妙格局,他雖然了解不多,但是多多少少也聽到一些傳言。
當今太子司馬浩云雖然貴為嫡子,但也并非一人獨大,其他庶子之中,以沐王司馬浩寧為最強對手,而且也手握寧州兵權。如果說太子以前執掌著常州軍、如今執掌著永州軍,完全可以與沐王抗衡,但當太子回朝之后,必然需要把兵權移交給他人。而這個“他人”就很微妙了,如果這個“他人”所效忠的是別人,而并非太子,那么,太子的地位就會有危險了,因為從來沒聽說過有其他將軍公開表示支持當今太子的。甚至最近還有傳言說,常州的鎮北大將軍上官天宇對當今太子頗有微詞,甚至在朝宴上還當眾發生了沖突。而鳳家從來不插手朝中之事,這次“玄武將軍”鳳曉忽然接受調令,出任鎮南大將軍之職,朝中知道的人都感到驚訝。大家的猜測是,大概因為太子實在找不到一個可靠的心腹來擔任此職,只好找一個至少可能保持中立的人了。
而六部之中,除了吏部尚書是太子的未來岳父,理所當然會支持太子之外,刑部尚書是沐王的岳父,不可能不支持沐王;戶部尚書是上官天宇的親叔父,很有可能受侄兒的影響;兵部尚書是個老狐貍,從來沒有表示過態度;禮部尚書曾經希望把女兒嫁入東宮,但沒有成功,可能會心生怨念;工部尚書也是個不喜歡顯示個人好惡的官兒。
還有朝廷上下其他大臣、州官們……
太子雖然戰功赫赫,聲譽卓著,但是,朝堂并非一個認戰功認聲譽的地方。如果沒有絕對的軍方支持,太子是否能一直贏到最后,很難說啊!
但如今,鳳曉才剛來永州三天,他就直接表明了態度了!
別說司馬浩云很驚訝,肖劍和葉思涵也非常驚訝。如果鳳翎在場,他也一定會是同樣的感覺——大大的驚訝!
“主君,是否已定了回京的日程?”
“若這里無其他事情,本君準備四月初就回京了。在此期間,鳳將軍可著手安排永州的事務,若有需要,請直言。”
“是,主君。”
“好了,今日大家都很累了,就先到此吧。有事明日再議。”
“殿下……”葉思涵怯怯地說。
“葉將軍還有何事?”
“思涵想去看望閻肅兄弟,不知道殿下是否恩準?”葉思涵鼓起勇氣說道。
司馬浩云沉默了,沒有回應。
一旁的肖劍馬上說道:“主君,閻參將今日被毒香所迷,雖然已服了解藥,但此毒在于昏睡,一時恐是醒不來的,而且,華駿說了,閻參將必須靜養。實在不宜他人探望。”
司馬浩云于是點點頭,看看葉思涵,葉思涵只得低頭說道:“是,思涵明白了。”是的,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無論是京中發生的事,還是今日發生的事,所有的事都說明了閻肅對于太子殿下的重要性。而且,當肖劍派人暗暗告知太子時,太子馬上離席而去了。直到一個多時辰后,太子才又回到席上。后來葉思涵知道太子是親自把閻肅送回將軍府的,而用時如此之久,顯然是確認了閻肅沒有危險了才回到席上的。而以后,他也不可能再如今日那般見到閻肅了。剛剛,肖劍已代太子傳達了這個信息。
鳳曉有點同情看看葉思涵,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興致勃勃地捧著自己贏得的醬牛肉去獻給心愛的女孩的那個十五歲少年,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
燕京的一個僻靜之處。一只信鴿飛進一所大院里。
“大人,白飛來信,行動失敗了。”
鳳子喬默默地嘆了一口氣,事情越來越棘手了。
“大人,白飛請大人指示,下一步行動是否繼續?”
鳳子喬默默地在房中踱著步。下一步行動?他應該怎么繼續下去?他不知道他是否能瞞得過精明的鳳曉,如果司馬浩云把事情都交給鳳曉,那么,即使他能避過蘇彥和鳳翎,也是避不過鳳曉的。他必須暫時緩一緩了。
“告訴白飛,暫停行動,就地隱藏,嚴密監視,隔日報告,等待下一步指示。”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