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鴻飛酒樓二樓。
上官天宇如往常一般,作普通文士打扮,獨自坐在慣常的那個雅間,慢慢地品著茶,默默地看著窗外樓下的街上人來人往。忽然,一陣香風從半開的門外飄來,然后是一陣細碎的環佩之聲,不久,一位披著灰色長披風、頭戴紗罩的姑娘慢慢地走了進來。
上官天宇慢慢地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來人。
那姑娘解下紗罩,盈盈下拜,低聲說道:“小女子拜見上官公子。”
上官天宇微微一怔:“是你?”
“上官公子,自從永州別后,經年不見,難得公子還認得妾身。”宋麗娘柔聲說道,身子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其實,她心里真的沒有把握,這位上官大將軍是否還會認得她,雖然她是會一直都記著他的。
上官天宇淡淡說道:“姑娘不遠千里來到常州,莫非是在永州的生意不好做了么?如今是要轉到此地來了?”
宋麗娘俏臉微紅,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鳳大將軍確實不太喜歡韻晴軒的生意,所以妾身也就把生意撤了。只是,妾身此次來常州,并非為了生意之事。”
“哦……”上官天宇很隨意地應了一聲,似乎只是表示禮貌。
宋麗娘又深深一拜,說道:“妾身此次前來,是特地為了與上官公子商量一件事情的。懇請上官公子念在舊日韻晴軒曾侍候過公子的份上,聽麗娘說幾句話。”
上官天宇淡淡一笑,說道:“姑娘若是以舊時認識的友人來看望本公子的,請姑娘坐下說話吧。”
宋麗娘大喜:“多謝公子!”她又深深一拜,才在下首坐了。
上官天宇為她斟了一杯茶。宋麗娘連忙雙手接了,臉上也不自覺地紅了,低聲說道:“多謝公子!”
上官天宇靜靜地看著她,顯然是在等她說下去。
宋麗娘從沒有被他這樣近距離地直接地盯著看,心中不禁有些慌亂,粉臉更紅了。她慌忙低下頭來,暗暗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的突然慌亂讓上官天宇頗感詫異。他當然早就知道了韻晴軒在永州的角色,自然也知道宋麗娘的背景。這次宋麗娘特意來常州會他,絕不可能是為了個人私情。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暗門人員,怎么可能會莫名其妙地暴露自己內心的慌張呢?難道她是故意的?上官天宇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宋麗娘努力讓自己冷靜了下來,慢慢抬起頭來,略帶羞澀地笑了笑,柔聲說道:“上官公子,麗娘此番來常州見公子,其實是為了梁國公主而來的。”
“梁國公主?”上官天宇這是真的詫異了,這是什么情況?
“上官公子在常州已駐了四年了,邊境平靜,梁國與楚國的百姓互通商貿,相安無事,太平過活。麗娘心里深感欣慰!想必公子也是同感吧?”
上官天宇平靜地看著她。
“若兩國能長久交好,百姓安居樂業,想必公子也是喜聞樂見的吧?”
上官天宇仍是平靜地看著她。
“所以,為了這個共同的愿望,大梁王愿意把最心愛的小公主福樂公主許配給楚王,兩國結為姻親,永世交好!”
“哦……”上官天宇又淡淡地應了一聲。
“不知公子是否贊成此事而愿意一起促成此事呢?”
上官天宇微微一笑:“姑娘找本公子商量這樣的事,是不是找錯人了?”
宋麗娘愣了愣:“公子此話怎講?”
上官天宇冷笑道:“本公子乃武將,職責乃守邊戍防,保家衛國,并不管兩國是否聯姻,只聽軍令行事。”言下之意:即便梁國把所有公主貴女都嫁了過來,若楚王下令要打,那么他也一樣會照打不誤的。
宋麗娘又是愣了愣,尷尬地笑笑:“公子說的是。不過,麗娘知道,公子宅心仁厚,并非噬殺之人,更不愿把軍功建立在無辜百姓的血肉之上。若有能讓百姓安居而國家久安的良法,公子定會不遺余力而為的。”
上官天宇冷冷地說道:“姑娘扯遠了吧?原來姑娘是與本將軍論述讓國家長治久安之大法而來的么?若是如此,請姑娘另找大儒吧,本將軍一介粗人就不奉陪了。”說著,他便站了起來。
宋麗娘也馬上站了起來,急道:“上官將軍,請聽麗娘說下去!”她一臉懇求地看著他。
上官天宇冷冷地說道:“本將軍無意與姑娘高談闊論國家大事。”
“上官將軍,是妾身莽撞了!妾身并不懂什么國家大事,只不過,只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讓將軍見笑了!妾身,妾身確實是為了我大梁國福樂公主而來的!”
上官天宇冷冷地看著她。
“請將軍允許麗娘說下去。”宋麗娘深深一拜。
上官天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又慢慢地坐了下來。宋麗娘又拜了拜,才跟著坐了下來。
宋麗娘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才慢慢說道:“幾年前,福樂公主曾來常州游玩,與當年的鎮北大將軍有過數面之緣。福樂公主對那位大將軍甚是敬仰,愿為持帚。”
上官天宇不禁失笑:原來梁國的公主竟是看上了司馬浩云了?
宋麗娘看他原本繃著的臉居然有了笑意,心中淡定了些,便又說道:“只是,因為福樂公主乃梁國的公主,那位大將軍身份又是如此尊貴,當年亦未曾大婚,便不能接受公主的美意。”
上官天宇心想:歸根結底,只不過是因為司馬浩云不喜歡那個女人罷了。若是他喜歡,別說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梁國公主,便是天上的仙子,恐怕他也會闖上天宮把她搶回來的。如果是素兒……他的心中不禁一陣刺痛。
宋麗娘看他的臉色忽然又暗了下來,心中有點忐忑,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前任鎮北大將軍橫刀奪愛,搶了他的心上人,按理,他應該會支持用另一個女人去把他心愛之人換回來的吧?
上官天宇忽然說道:“姑娘,本將軍沒有閑工夫聽你說故事。請長話短說吧。”
“是,請上官將軍恕罪!福樂公主一直希望能為梁國與楚國的交好做些事情。梁王陛下也為公主的真心與孝心所感動,同意把最疼愛的福樂公主送到楚國,與楚國聯姻。福樂公主并不求在楚宮之中得到多么尊貴的位份,只想侍奉在楚王陛下的身邊。”宋麗娘停了下來,看著上官天宇。
上官天宇冷冷一笑,慢慢說道:“姑娘確實是找錯人了。梁國若想與我大楚聯姻,只需派使臣入朝,自有指定的朝臣與梁國使臣商討具體事宜。如果姑娘是擔心本將軍會攔截梁國使臣,那么大可放心,古語云,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更何況如今楚梁邊境相安無事,正常的使節來往,本將軍自然會按規矩派兵保護來使的。”
“將軍所言,麗娘自是明白的。而麗娘此次前來面見將軍,是希望把福樂公主的真心說與將軍知道,望將軍能成全福樂公主對楚王陛下的一片癡心。”
上官天宇失笑,道:“哈?姑娘此話何解?難道本將軍還能左右楚王陛下的決定不成?實在是太可笑了!”
宋麗娘懇切地說:“將軍明鑒!將軍乃貴朝重臣,是楚王陛下所倚重的臂膀。將軍鎮守楚國北疆,北踞我大梁。將軍對于大梁的評判,對于梁楚兩國的關系自有極大的影響力!若是將軍上疏楚王,說明兩國聯姻對于北疆以及整個楚國的好處,想必楚朝上下也一定會看重此事的。就算有大臣反對,楚王陛下也必然會慎重考慮將軍的進言的。”
“姑娘說,梁國公主不在意宮中位份,只要陪侍在君側便可滿足了?哼!”上官天宇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姑娘大概也知道了,楚王陛下登極近四年,仍未冊立王后,而且,膝下仍無子嗣。楚王也曾詔曰,后宮之中若有生下王長子者,無論出身,母以子貴,必冊立為王后。”
宋麗娘臉色微微一變,默然不語。
“姑娘打的好算盤。如果梁國公主能常侍君側,即便公主無法生養,公主身邊的人也可以幫忙生養,只要生下王長子,那么,將來之事便大有可為了,對不對?”
宋麗娘沉默半晌,低聲道:“即便麗娘有此想法,然,楚宮之中佳麗眾多,大梁公主若想得到楚王寵愛,又談何容易?更不必說能有幸生下王長子了!麗娘又怎會如此天真?麗娘不過是為了公主的那一片癡心罷了!公主曾說,即便只是楚王宮中的一名侍婢,只要能早晚侍奉君前,她也心甘情愿!大梁王也曾數度動怒,百般勸解,也無法改變公主的心意!”
上官天宇淡淡一笑:“既是如此,便請姑娘回去,上稟梁王,派出使節出使大楚吧。本將軍必然會以禮相待的。”
“那么,將軍可否……”
上官天宇一擺手:“本將軍自會按規矩辦事的。”接著,上官天宇站了起來,抱拳道:“姑娘慢走。”
“上軍將軍!”宋麗娘脫口說道,“不知道閻公子如今是否安好?”
上官天宇臉色驟變,目現殺氣。
宋麗娘低聲道:“請將軍恕罪!麗娘知道將軍是非常關心閻公子的!”
“哼!那么,姑娘這是在要脅本將軍了?”
“不,將軍,麗娘絕不敢有此意!只是,麗娘以為,如果楚王陛下有了新寵,大概,閻公子也會回心轉意的吧?”
上官天宇冷冷道:“姑娘若想平安離開此地,本將軍勸你還是馬上離開為好!”他的眼中毫不掩飾濃濃的殺氣。
宋麗娘無奈,只得深深一拜,轉身離開了。她剛離開酒樓,身后便遠遠地跟了一個身材矮小瘦削的男人。
隨后,上官天宇也回了將軍府。他越想心里越覺不安。如果素素的所在真的已掌握在羅生門的手里,那么,素素就會非常危險了!
上官天宇知道,宋麗娘肯定是調查過他的行蹤,所以才能在鴻飛酒樓找到他。也許鴻飛酒樓已在羅生門的監視之中了。他近期內不能再出現在鴻飛酒樓了。但他必需要動用若虛谷的力量去找素素,提醒她,或者要求若虛谷馬上派人去保護她。他相信若虛谷應該會愿意的。而他自己卻不能親自去找素素,否則,很有可能因為他而暴露了素素的藏身之處。也許宋麗娘目前并不知道素素的真正所在。無論是楚王的人還是羅生門的人,他都得提防著,他本人的目標實在是太大了。
家僮低聲道:“大公子,青州家里來信了。”
上官天宇慢慢打開家書,是他三弟的親筆信。信中說,老祖母上官太夫人病重,希望能看一眼長孫。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從七八年前被家里以祖母病重之名騙回家成親的那一次后,上官天宇就沒有回過青州的家了。而三年前,他堅決地與林家小姐退了婚,更是把上官老將軍氣得吐血,大罵他是逆子,并說從此不想再見到他。結果,上官天宇竟真的再沒有回過青州了。上官太夫人已年近八十了,常常因為想念孫子而流淚,又痛罵兒子不孝,不許她的孫子回家。太夫人心疼孫子,經常遣人送信到常州,要孫子回去探望她。如今,家里是不可能再用以前的那些方法逼他成親了!上官天宇心中內疚不已,他因為與家里賭氣,卻讓老祖母受累了!
送信的家人劉歡一直站在一旁,他看看大公子的臉色,輕聲說道:“大公子,太夫人最近常常臥床,也不太能吃飯了,只能吃些粥水。她老人家日日都念著您呢!每日醒來,太夫人都要問一句,她老人家的長孫是否回來了。”
上官天宇嘆了一口氣,說道:“都是我不好,我早就應該回去看望祖母的!劉歡,你先下去休息吧。”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回家探望年邁的祖母了!至少等眼前之事解決了,他就馬上請假回家。
于是,上官天宇便派了一名平日里極少出門的小僮給鴻飛酒樓的掌柜送了一封信。信上只有數言:“某須會一葉,立等。”
鴻飛酒樓的掌柜一看便明白了。但是,葉一凡并不在常州附近,即使馬上飛鴿傳書讓他趕來,恐怕也要十日之后。而上官天宇從沒有主動約見過若虛谷之人,就算他平時也會到鴻飛酒樓來閑坐,他也絕不會讓找掌柜來說話,即使偶爾掌柜來打個招呼,也真的只是招待貴客那樣的招呼而已,從不涉及其他事情。如今上官天宇竟派人來送信,可見此事極嚴重。如果再等十日,只怕會誤事。于是,掌柜一面馬上給上官天宇回信,也只有數言:“事急!請容某親到府上謝罪。”將軍府的小僮一拿到回信,便在小二的引領下,在酒樓后門,穿過一條曲折的小弄,從另一條小街上回去了。掌柜一面馬上飛鴿傳書給長老,請求通知葉一凡迅速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