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時分，鴻飛酒樓掌柜打扮成一名送菜的小販，推著一輛小車進了大將軍府的后門。今日送信的小僮把掌柜引進了外書房，上官天宇正在等著他。

“大將軍有禮了！”掌柜拱手行禮。

上官天宇擺擺手：“先生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掌柜便在下首坐了。

上官天宇又道：“先生請用茶。”

“多謝將軍！”掌柜欠身道，“大將軍急召，不知有何吩咐？”

上官天宇道：“本將軍確有急事，須與一葉商量。”

“大將軍，您昨日于本店所見之人，可是您約見的？”

“不是，是她找上門來的。看來，你們也注意到她了？”

“不瞞大將軍，宋麗娘在永州之時，已被我等留意了。這次她突然出現在常州，而且還前來見將軍，在下自然會注意了。”

“你們既然已知道她的來歷，那么也該明白本將軍為何要約見一葉了吧？”

“大將軍，一葉遠在廬州，一時來不了。若此事與大小姐有關，便請大將軍吩咐在下吧。”掌柜慢慢說道，“在下以為，宋麗娘昨日親自出面與將軍商談，定是與梁國有關。但是，為何會涉及到大小姐呢？在下甚是疑惑。難道如今她竟能以大小姐為質要脅將軍嗎？”

上官天宇沉吟了半晌，說道：“宋麗娘確有暗示此意。本將軍擔心梁國細作已經知道大小姐的藏身之處了。所以，本將軍才會想到你們。為慎重起見，需煩請若虛谷派人去提醒她，也許她需要換一個藏身之地了。”

掌柜不禁緊皺雙眉：“這可難辦了，大小姐的行蹤，我們仍未查明呢。”

上官天宇大吃一驚：“什么？你們竟然不知道她的行蹤？怎么可能？難道不是你們協助她離開青州的么？”

掌柜苦笑道：“當年青州之事，在下遠在常州，沒有參與。但也曾聽說其中一二。當年確是我等谷中之人協助大小姐離開青州的，但是，自大小姐遠遁江湖之后，我等便失去了大小姐的線索。這些年來，我們也一直在查找大小姐的下落，都沒有結果。在下也收到長老的吩咐，密切關注常州，也許大小姐會來常州找大將軍的。但是，四年過去了，大小姐并沒有在常州出現。”

上官天宇大驚：“你們，你們居然真的不知道她的藏身之處？”

掌柜雙眼一亮：“莫非大將軍知道？”

上官天宇呆若木雞：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那封信不是若虛谷的人給他的么？如果送信之人不是若虛谷的人，那又會是誰呢？誰會那么清楚地知道素素的行蹤？難道是若虛谷的人在故意隱瞞？羅生門呢，他們又知道多少？

掌柜深深一拜，懇切地說：“大將軍若知道大小姐的下落，懇請大將軍告知在下吧！若虛谷上下定感激不盡！”

上官天宇問道：“你們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將軍，在下當年沒有參與，詳情實不知曉。只聽說，當時大小姐曾說過，絕不可以跟蹤她的去向。雖然谷中長老也派了人暗中跟隨以作保護，但是，不知是什么人在暗中協助大小姐，我們的人跟著大小姐出了青州之后，不久就跟丟了。不知道大小姐最后去向何方。”

上官天宇沉默了，如果眼前之人沒有說謊，或者他確實并不知情，那么，要不要透露素素的行蹤給此人呢？萬一此人并不值得信任呢？

掌柜說道：“將軍若不信任在下，在下已飛鴿傳書告知長老，一葉定然會星夜趕來。但最快也要五六日之后才能到常州。那宋麗娘，在下也派人在暗中盯著了。只是，那宋麗娘必然還有其他同伴，在下只怕無法監視所有人。若是被他們識破了，只怕會影響到大小姐的安危啊！”

上官天宇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上官天宇飛速地思考著，特別是當年收到那神秘之信的前后經過，又重新仔細地回憶了幾遍。這時，他才發現果然與之前若虛谷聯系他的方式完全不同。而當年他先入為主，便以為是一葉給他傳信的。

那天晚間，上官天宇如常回到臥房，寬衣上床，準備休息。忽然，他發現枕下壓著一個陌生的灰色布包，他掀開一看，里面包著兩張紙。一張紙上只寫著幾個字：“素已離開。”另一張紙上則畫著一些線和圓圈、山形物，他一看便知這是軍中慣用的速記地圖。但圖上沒有標記位置和名字或說明。他略一思索，便把圖紙靠近燈下，小心地烤了起來。慢慢地，紙上果然便出現了藍色的文字和路線及標記。上官天宇敏感地意識到，這張圖紙是指引他如何找到素素的藏身之處的。而為了保守秘密，畫圖之人用一種特殊的藥草所得的無色汁液寫下地名及路線，這種無色的汁液在火上烤時會變成藍色，然后很快就會消失。他迅速地記下了上面的信息，不久，那紙上的字跡和線條便慢慢消失了。

而青州的行動，在與素素商量好之后，一葉便飛鴿傳書，讓常州的伙伴轉交上官天宇了。所以，上官天宇便理所當然地以為，這信和地圖也是若虛谷人所為了。

當年，上官天宇以微服私訪為名，暗暗離開常州，按照圖紙的指引，星夜趕到湖州，找到閻素素。他滿心以為素素一定會歡喜地隨他離去的。然而……心碎神傷的上官天宇獨自回到常州。在相當長的時日里，上官天宇沒有出現在鴻飛酒樓，甚至其附近的街道上。而若虛谷也沒有找人聯系他。上官天宇以為，若虛谷之人一定也知道他們的大小姐拒絕了他，所以，為了保存他的面子，便假裝不知道這件事，避免與他接觸。

直到今日才知道，若虛谷人以為大小姐會來常州投奔上官天宇，但監視了將軍府四年卻沒有任何結果！

掌柜見上官天宇一直沉默不語，忍不住又說道：“大將軍，若有任何疑難之處，請直說吧！在下即便不能當時便回答將軍，在下也定當轉告長老，請長老上稟本谷主人，再回復將軍！”

上官天宇嘆了一口氣，說道：“如今此事可疑之處甚多，本將軍需要知道當年所發生的一切。”

掌柜知道上官天宇仍是對他不放心，只得說道：“大將軍，在下明白了。在下會馬上再給長老發加急函，請一葉務必盡快趕來與將軍會面。同時，在下也會加派人手監視宋麗娘的。”

“宋麗娘的事，就由本將軍派人監視吧。”上官天宇說道，“一葉到了常州，請他馬上來見本將軍。”

“是，大將軍。”

其實，上官天宇確實是多慮了。宋麗娘根本不知道“閻肅”的真正所在。

四年多前，閻肅離開永州，回了青州。此事并非秘密。因此梁國的暗探是知道的。遼迅也曾派人到青州，想伺機做些手腳，但都被若虛谷之人察覺了，暗中處理了。而后來，閻肅忽然“病逝”，司馬浩云千里奔喪，也被梁國暗探所知，并馬上報告了遼迅。不過，遼迅卻并不相信閻肅真的病逝了。他認為，閻肅一定是以另一個身份悄悄跟在楚太子身邊了，也許當時回青州的根本就不是閻肅本人，只是他的替身罷了。閻肅之“死”也一定是早就計劃好了的，只為了讓閻肅從眾人眼前消失，讓所有人都以為閻肅已死，然后便不會有人再去關注此人了。至于真正的閻肅，一定是被楚太子“金屋藏嬌”，悄悄藏在某處，甚至很可能直接被帶進了東宮。而后來老楚王突然病倒，太子禪位登極，之后數年，宮中都沒有子息，連新生女娃兒也沒有。遼迅更是相信自己的判斷：老楚王一定是知道了太子把一個男人收藏在東宮之中日夜“恩愛”而氣病了；然后，新任楚王仍是只迷戀于男寵，卻冷落宮中后妃，自然不可能會有子息了。根據以往的種種跡象表明，這位“男寵”，除了那位突然消失的閻肅，不可能有別人了。

因此，對于兩國聯姻之事，除了福樂公主蕭悅映的那一番癡心，當然更有梁國的慎重考慮了。

蕭悅映這些年來絕不肯下嫁任何梁國貴公子，在其母妃再三追問之下，才知道她的一片癡心竟是系于新任楚王身上了。蕭悅映哭求梁王派出使臣，與楚國聯姻。梁王煩惱不已，各種哄與嚇的方法都用遍了，卻無法讓女兒改變心意。最后蕭悅映說，如果不能嫁與司馬浩云，她便寧愿終身不嫁。

萬分無奈的梁王找來遼迅商量。遼迅便把自己對于目前楚王的判斷一一說了。他認為，如果公主嫁入楚宮，即使一開始并不能得到尊貴的位份，但是目前楚王并未冊立王后，只要公主能為楚王生下長子，那么，“君無戲言”，楚王就必須兌現承諾，冊立王長子之母為王后。而福樂公主有極大的機會生下王長子，理由：一，福樂公主認識那位“男寵”（此前蕭悅映在永州的事情已由宋麗娘告知了遼迅）；二，那位“男寵”似乎對福樂公主的印象還不錯，甚至還幫助公主與當時的楚太子單獨會面；三、只要公主在宮中取得那“男寵”的信任，甚至與之結成聯盟（畢竟兩個男人是無法生下孩子的，那“男寵”想要鞏固自己的地位，必須掌握太子之位），那么，公主就完全可能成為在楚宮之中唯一有機會侍寢的后妃了。那么，福樂公主（或其身邊的人）為楚王生下王長子就指日可待了。

梁王又召來宋麗娘一起商議。

宋麗娘也相信，那位嬌俏美貌的閻公子如今一定在楚宮之中陪侍君側的。她雖然并不贊成把福樂公主嫁入楚宮，因為公主一人遠在異國實在是太危險了，但是，她又深為公主的癡心所感動，覺得人生于世，若真的能伴在心愛之人的左右，即使辛苦一些，卻也是樂事。但是，楚國朝廷不可能會支持楚王接受梁國公主在宮里侍候的。所以，她為了蕭悅映，決定到常州找上官天宇，只要上官天宇肯出面上書楚王，力持聯姻之說，那么，聯姻之事便有一半的成功機會了。但是，她卻沒有想到，上官天宇根本不理會她的游說，難道上官天宇早已認清了目前形勢，早就放棄了對閻肅的妄念？

三個月后，梁國派遣使臣出使楚國，送來梁王國書。鎮北大將軍派出一員中將率三百士兵，護送梁國使臣入燕京。

大梁使團被迎入燕京，一切接待事宜由禮部負責。大梁使臣依禮節遞了國書。梁王曰，梁楚兩國唇齒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罷兵戈數年，兩國百姓得以安居，深感欣慰，愿將最疼愛之公主福樂公主許配楚王，兩國聯姻，梁楚兩國共結萬世之友盟。

楚王看了，也不言語，交由中書省討論了。朝臣們各抒己見，沸沸揚揚。有人認為兩國聯姻乃邦睦國安的最佳良策，建議楚王接受梁王的提議，把梁國公主迎入楚宮，給一個不低于二品妃的位份即可。有人則堅決反對聯姻，認為如果讓梁國公主伴侍君側，一旦君王受其媚惑，楚國江山社籍堪憂！又有人則仍是支持聯姻的，但是，與梁國公主聯姻的卻不能是楚王，只能是楚國的一位無足輕重的王爺。中書省內吵得不可開交。楚王毫不理會，只吩咐中書令把群臣最終達成的意見上報即可。

鳳翎聽說了梁國使臣之事，到中書省轉了一圈，便到御書房拜見楚王。

“主上，據說，這位梁國的福樂公主仰慕主上已多年了，一心只想侍奉主上呢！”鳳翎笑嘻嘻地說道，“大概梁王也是沒了辦法，便只得隨了女兒的心意，把寶貝女兒送與主上吧？”

司馬浩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手翻著書案上的一本奏折，說道：“鳳卿怎么看？”

鳳翎笑笑，說道：“主上若是喜歡，把那公主收在宮里也無妨，偶爾解解悶也是好的，大不了花點錢養著唄，反正，主上也不可能開恩賞她一個兒子的。對吧？”

司馬浩云瞪了他一眼：“難道孤王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白得的？還是說孤王的國庫滿溢，銀子多到無處可花了？”

鳳翎笑道：“若梁國公主嫁入楚宮，真能讓兩國從此干戈化玉帛，那么，北疆的軍費就可大大節省了，即便用省下的軍費來養著這位公主，只要百姓平寧，商貿通暢，國運昌盛，便大大值得了。”

“看來，鳳卿對此事是贊成的了？”

“臣贊成主上的決定。”

“哦？鳳卿以為孤王準備怎么做？”

“無論主上做出什么決定，臣都一律贊成。”

“哦？如果孤王讓鳳卿與這位梁國公主聯姻呢？”

鳳翎眨眨眼，笑道：“如果主上真有此意，臣自當領命。只是，那位福樂公主如此尊貴，怕是不肯自降身份，下嫁于臣吧？”

司馬浩云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如果遼迅知道閱風樓少當家愿意迎娶他們的公主，他一定會極力說服梁王同意此事的。”

鳳翎笑道：“原來如此，莫非這才是梁國的真正目的？”

司馬浩云懶懶地瞪了他一眼，說道：“說吧，你對此事是怎么看的？”

鳳翎收起笑嘻嘻的臉，很認真地說：“臣以為，切莫把這位梁國公主放到楚宮里。”

司馬浩云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主上，臣并不擔心此女會媚惑主上，但是，放一個梁國女人在主上身邊，就如同在主上身邊藏了一把利刃，實在不妥！即便臣的閱風樓日夜盯著梁國公主及其身邊的人，但仍有些時候有些地方可能會控制不到。例如，梁王派使者來探望他們的公主，臣等便不可能總是攔阻，而其中到底混入了多少羅生門的人也很難確知與查證，也無法保證平日里侍候那梁國公主的梁國人是否羅生門之人，便不能禁止他們在宮中的日常行動。所以，為了減輕臣的負擔，讓臣過幾年安生的日子，只能懇請主上少放一位梁國美人在宮里了。”

司馬浩云淡淡一笑：“看來，鳳卿也有擔心失職的時候啊！”

“主上明鑒，臣非神人，望主上憐惜！”

司馬浩云白了他一眼：“憐惜？真是胡鬧。算了，此事也沒什么好討論的。難道那蕭鎮寧真的甘愿把他的寶貝女兒送給孤王？也不過是借題發揮、掩人耳目罷了。”

“那也不一定，也許梁王真的認為他的女兒能為主上生下小殿下，從而登上大楚王后之位呢？”鳳翎笑道。

“呵呵，那就先讓他們好好地議一議吧。”

“主上，您心里早就有計教了吧？”

司馬浩云只是淡淡一笑，說道：“過幾日，孤王要微服出行，這梁國使臣之事就交給鳳卿了。”

“是，主上。不知主上準備去哪里微服私訪呢？臣好安排隨行之人。”

“嗯，孤王準備到幽州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