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內(nèi),閻素素默默地呆坐著,心亂如麻。他為什么會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他是不是特地為找她而來的?他怎么會知道她在這里的?他知道瓏兒么?她該怎么辦?
小芳輕輕推門進來,輕輕走跟前:“小姐,已經(jīng)按您的吩咐,讓阿桂去侍候那位客官了。”
“嗯?”閻素素仿佛被驚醒了一般,臉色仍是蒼白的,“那客官可有說什么?”
“小姐,您可是不舒服么?不如讓李叔送您回去休息吧?”小芳擔心地看著她。
“李叔?”閻素素一愣,這才想起李忠就在樓下呢,萬一被小元看到就麻煩了。她心慌意亂,努力定了定神,低聲說道:“小芳,你快去,讓人通知李叔,叫他千萬不要在樓面上露面,也不要上來找我,知道么?”
“小姐,這是為何?”
“你不要問了,快去吧。”
“是,小姐。”小芳滿肚疑惑,輕輕走了出去。她好想問:那位公子是不是姑爺?但是,她決定還是遲點再向李叔打聽。因為,顯然,對方是認得李叔的,否則,小姐不會有這樣的吩咐。
司馬浩云慢慢地吃完那碗甜湯。其實,他并不喜歡吃甜的東西。但是,此刻吃著這碗忘憂湯,他竟有種莫名的滿足感,仿佛她此際正陪伴在他的身邊。再看看滿桌的幾乎原封未動的菜肴,他卻是毫無胃口。
“主君,要不,回吧?”小元輕聲說道。幽州離燕京僅三天的馬程。主君突然決定來幽州,似乎是與那天晚上蘇彥的到來有關(guān)。小元不明白,跑來這個地方有何意義?對于在幽州的記憶,小元只有在少年集訓(xùn)營之中那有點無聊的日子,而對于當時才十八歲的主君,在小元看來,也沒有發(fā)生什么特別值得記念的事情。而芙蓉樓里曾發(fā)生過的那件事,更是一個模糊的印象而已。
“小元,吩咐店家,把這一桌的菜都賞給路上那些沒有吃飯的孩子吧。”
“是,主君。”
司馬浩云慢慢站了起來,慢慢走下樓去。小元緊緊跟在后面。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他們一前一后地走出芙蓉樓的大門。那是李忠,他躲在一樓樓梯拐角后面。從小芳那里得到小姐的吩咐后,他的心里就犯了疑:出什么事了?如今,他終于明白了。司馬大將軍竟然找上門來了!雖然小姐什么也沒有說,但李忠一開始就知道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會是誰的了。他無比憤怒,但又無可奈何。看著他們走遠,李忠趕緊上樓找他的小姐。
司馬浩云走出大門,守候在門外的侍衛(wèi)馬上牽馬上前,司馬浩云跨上馬背,又忍不住仰頭望向芙蓉樓三樓。那間賬房所在的面街的窗門竟也是關(guān)著的。他微感愕然,如今仍是盛夏,關(guān)門閉戶的,房里的人不覺得熱么?他忽然心中一動,低頭對小元說:“派人盯著那個賬房先生,看她和什么人接觸,還有,查一下她住在哪里?”
小元呆了呆,這是怎么回事?難道主君居然看上了那個姑娘?不可能吧?那個姑娘的容貌還可但是普通,并沒有多么出眾啊。更何況,閻娘娘之后,主君何曾對其他女人產(chǎn)生過一丁點興趣了?宮里那些妃子們,包括原配太子妃,也只能終日獨守空房呀!他雖然滿肚疑惑,但主君的命令得照辦。
司馬浩云又深深地看了看那扇臨街卻緊閉著的窗戶,才縱馬而去。他不知道,他看的那幾眼,讓房中人更是心慌意亂。透過窗紗,閻素素呆呆地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又看到那五名侍從打扮的侍衛(wèi)只有四人跟著他離去,另一人卻走進了對面的茶館。她明白了,他派人監(jiān)視芙蓉樓了。但是,他究竟派了幾人監(jiān)視這里呢?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如果他真的查到了她的所在,他為何不直接在家里等她?他會不會已經(jīng)把瓏兒帶走了?不,他應(yīng)該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但是,他可能收到消息說她曾在芙蓉樓出現(xiàn)過,所以,他才會來這里。她竭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好好想想應(yīng)對之法。
李忠悄悄走了進來,輕聲說:“公子,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李忠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稱呼他的小姐了。
“好的,辛苦你了,李叔。你先去休息吧,我把這里的事情安排好后就過去。”
“是,公子。”李忠又輕輕走了出去。
“小芳。”閻素素看著一直侍立在旁的小芳。
“是,小姐。”
“這幾日要辛苦你了。”閻素素慢慢說道。
“請小姐吩咐。”小芳看著小姐。
“小芳,這幾日,你不能跟我回家去。你要留在這店里。”
小芳剛想說什么,閻素素擺了擺手,接著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jīng)派人告訴了劉媽媽,讓她過來陪你。另外,店里一直都有伙計留夜看更的,你不用怕。”
“小姐,就算是我一個人在店里,我也不怕。只是,為何……”
閻素素輕輕搖搖頭:“小芳,這幾日就辛苦你了。我今晚回去,暫時不會過來了。有什么事情,你就打發(fā)阿成過來告訴我,知道么?”
“小姐,是不是因為今日那位客官?”小芳終于忍不住了。
“小芳,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小姐,在您懷著小公子的時候,小芳就開始侍候您了。自小公子出生,小芳就把小姐和小公子當作了自己最親的親人,小姐對小芳的恩德,小芳一直銘記于心!小姐……”小芳眼圈都紅了。
閻素素上前輕輕拉著她的手,溫柔地說:“小芳,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好姑娘。否則,我也不會讓你一直跟著我。但是,瓏兒還太小,我不能冒險。你明白么?”
“小姐,你是說,是為了小公子的安全么?”小芳瞪大雙眼。
閻素素輕輕點點頭。
“小姐,小芳知道了。”小芳懇切地說。可是,小姐是擔心今日那個長得和小公子很相像的那位貴公子么?為什么?是不是擔心姑爺會把小公子帶走?
“小芳,你在店里仍是如往常一樣便可,該做什么就仍是做什么。如果有人問起‘姑姑’,你就說最近天氣太熱,姑姑身上有些不爽,在家里歇著呢。有什么事,跟你說也是一樣的。你能定的就定了,不能定的,就打發(fā)阿成來問我。”
“是,小姐,小芳知道了。”
夜色降臨,芙蓉樓的后院大門悄然打開了,慢慢地出來了兩輛驢車。一輛車上整齊地堆放著各種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壇壇罐罐,駕車的男人戴著一頂寬邊大草帽,遮著大半張臉。想來,在白日里那日頭之下時,這頂大草帽必定是遮擋烈日的大功臣。不過,此時天色已晚,戴著這樣的大草帽卻有點不倫不類。另一輛車上則堆放著換下來的桌布,似乎是要送出去清洗。趕車的男人也戴著一頂跟前面差不多樣子的大草帽。兩輛車一前一后出了后門,到了前面街口就分開了,一個向東,一個向北,各走各路。
當驢車出門的時候,三樓上那賬房中卻亮起了燈,不久,窗門打開了,一個姑娘探出頭來向外面看了一會兒,才又回轉(zhuǎn)身去。那姑娘正是小芳,她是根據(jù)小姐的吩咐特意探出頭去看看的,雖然她一點也不明白這是為了什么。
當那兩輛驢車駛出了芙蓉樓的后院門,在街角消失后,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有兩個灰衣裝扮的男人低著頭,一前一后,靜悄悄地從側(cè)門走了出去,進了那條橫街小巷。
那天把梁國使臣扔給中書省后,司馬浩云召蘇彥到來。
“蘇彥,在你所做過的任務(wù)里,尋人的事多么?”司馬浩云端坐在茶榻上,慢慢地說。
“主君,臣所接過的任務(wù)中,多數(shù)都是夾雜著要尋人的事的。”蘇彥筆直地站在側(cè)旁。
“嗯,如果要尋一個忽然躲起來了的人,通常都有哪些法子?”
“主君,如果是臣的話,一般會先從要找的人以前的經(jīng)歷和習(xí)慣入手。例如說,他之前到過什么地方,他平時的興趣愛好,他所認識和相熟的親戚朋友,等等。”蘇彥不慌不忙地說道。
“嗯?”司馬浩云沉思地看著蘇彥。常規(guī)應(yīng)該怎么做?
“通常,一個人要躲起來不想讓別人知道的話,一般是兩種方式。一種方式是,躲在自己曾經(jīng)熟悉的地方但又不會是很多人知道他的地方,這樣,相對來說,他對那個地方比較熟悉,容易找到藏身之所,也方便隨時轉(zhuǎn)移。”蘇彥娓娓道來。
“嗯……”司馬浩云沉思著,有什么地方是素兒很熟悉而沒有什么人知道的?素兒以前跟著上官天宇駐守的地方?
“這樣做的好處是,對他很了解的自己人能及時找到他,互通消息;但弊端是,容易走漏消息,被找他的人察覺到線索。而且,在他較熟悉的地方,難免會仍保留原有的生活習(xí)慣,就更容易被對方發(fā)現(xiàn)蹤跡了。”
“嗯……”司馬浩云慢慢地點著頭。
“另一種方式則是,完全與過去的生活相反,躲在一個沒有去過更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改掉以前所有的習(xí)慣和愛好,讓找他的人完全找不到線索。在這種情況下,要找到他就如大海撈針,難上加難了。”
司馬浩云眉頭深鎖,脫口道:“那該怎么辦?”
蘇彥仿佛知道他的心事一般,慢慢說道:“通常,除非有極不尋常的緣故,對于仍有親朋好友的人來說,他是不會甘于淹沒在一個完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的,即使他想那樣做,他的至親也不能夠接受,所以,最常見的都是第一種方式。”
“原來如此。”司馬浩云不禁松了一口氣。
“而且,要改掉原來所有的習(xí)慣和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蘇彥又說道,“所以通常會是第一種方式與第二種方式的混合,也就是第三種方式。”
“第三種方式?”
“對,第三方式就是,在一個相對熟悉的地方,改掉之前的習(xí)慣或者生活方式,改頭換臉,盡量過一種與以前不一樣的全新的生活。”
“原來如此。”
“臣的做事方式通常都是由易及難,也就是先從第一種方式開始找,逐步排除可疑點。”
“嗯,蘇彥,多謝了!孤王又欠你一個人情了!”司馬浩云微笑道,“你若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訴本君,本君幫你達成。”
“多謝主君!臣只愿能一直為主君效勞!”蘇彥低聲說道。
司馬浩云剛即位時,要盡快穩(wěn)定楚國的朝政和局勢,這三四年來,整日忙碌國事,無暇仔細找尋閻素素的下落,也不能交給閱風樓。如今局勢基本穩(wěn)定,朝臣們也已經(jīng)斟酌接受了他這個新王上的統(tǒng)治了,他可以抽出一點時間來好好尋找素素了。而這三年多來,他也一直安排人仔細監(jiān)視著青州閻府和上官府,也派人到湖州去探聽消息,但都一無所獲。和蘇彥談過之后,司馬浩云仔細地列了一張清單,清單上是素素以前呆過的州府,幽州排在第一位,而他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芙蓉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