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肖劍來到楚王寢房院外,悄聲向侍從打聽,得知王上仍沒有起來,便悄悄退了出去。他剛走到外面,便看到蘇彥走了過來。
“蘇兄,不用過去了,主君還在安歇呢。”肖劍笑道。以前的永州舊人都應該心照不宣了。
蘇彥果然站住了,淡淡道:“肖兄,昨晚的刺客是什么來頭?”
“現暫時關押著,本想稟報主君之后再審的,如今看來,主君還不知道多早晚才起來呢……”
“所以,肖兄還不如先把刺客的事情弄個明白,到時可一并稟報主君?!?/p>
“嗯,兄弟正是此意。蘇兄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不如也過來一起瞧瞧?”
蘇彥稍一沉吟,說道:“也好,不過,我就不出面了,就在隔壁聽一聽吧?!?/p>
“那是自然,蘇兄的身份本就不宜過多暴露。兄弟覺得,蘇兄見多識廣,也許能幫忙斟別一下刺客的供詞?!毙φJ真地說。
蘇彥點點頭,也不推辭,便和肖劍一道去了。
閻素素從極度疲憊之中醒來,似乎聽到低低的哽咽之聲,茫然之中,才發覺自己被一個沉重的身體緊緊地壓著,動彈不得。這是在做夢嗎?怎么回事?她有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忽然胸前一痛,她下意識地想,瓏兒又不夠奶吃了!瓏兒總是吃不飽,所以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喂米湯粥水了。其實,她也想過為他找一個鄉間的奶娘,但是,卻又擔心會暴露了他們母子倆的行蹤,權衡利弊,只能委屈瓏兒了。瓏兒經常餓得哇哇大哭,在六個月大的時候就被迫斷了奶。她嘆了一口氣,猛然想起,不對呀,瓏兒早就不吃奶了……
她震驚之下,終于想起了目前的處境。她摸索著用力扯他的耳朵,低聲道:“不要這樣?!彼腥粑绰?,那濕漉漉的大嘴繼續貪婪地啃咬著。她惱了,用力扭他:“放開!你把我弄痛了!”他終于停了下來,緩緩抬起頭,癡癡地看著她,眼眶卻是紅紅的。
司馬浩云滿懷委屈地看著她:“素兒,你可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我是多么的想你!我每天做夢都夢到你!你就一點也不可憐可憐我?”
可憐?她苦笑:“后宮里有那么多美人侍候,還不夠么?”
他的臉色頓時刷白,眼淚又奪眶而出,哽咽著:“你,你就是不信我,你就是不信我!”他氣得渾身發抖,發狠地瞪著她,卻又有冤無從訴。
“請王上恕罪,民女粗陋,不懂侍候君王,也不配侍奉君王。請王上……”
他震驚地瞪著她,心如刀割:“素兒,難道直到如今,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么?”
她嘆了一口氣。即使他是多么喜歡她,他仍是一個享有三宮六院的男人。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素兒,你生氣了?你是怪我沒有及早去青州接你,是不是?”
她默默不語。
他慢慢地在她身旁側身躺下,緊緊抱著她。
“素兒,當年,我一回到京城,就一直在為了你來京城團聚而做準備。你知道么?以前大將軍府的那棟小樓如今也搬進京里了。我本來是打算等那棟小樓竣工之后,就馬上去青州接你的。我也早就稟明了母后,我要迎你入京的,母后也同意了。只是……”他停了下來,他不知道該怎么說明,獨孤太后不允許他與賀之瑩退婚的事情。如今再提,似乎只是一個借口而已。
她仍然無語。當年鳳翎前來,他雖然沒有提及,但是,她心里很清楚,當時的獨孤王后是決不能容她入宮的。雖然她自己從來也沒有期望過入宮為妃,但是,當發現自己被莫名拒絕之時,特別是當時已經懷了瓏兒,她的心底里仍是難免感到難過與屈辱。
“素兒,當年,如果你是因為誤會了哥哥,和哥哥生氣,才,才離開……”他輕輕顫抖,“哥,哥哥,不敢有任何怨言!怪只怪哥沒有安排好一切,讓素兒傷心失望了!但是,但是,司馬浩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有負于閻素素的事情!天地可鑒!”
她轉頭看著他,淡淡說道:“王上不必如此!王上自有王上該做的事情,民女不敢有任何別話。”
“素兒,你,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如果,如果我真的背著你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后宮里怎么可能至今仍無所出?”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這并不能說明什么。”
“我……我從來就沒有碰過宮里的女人,包括賀之瑩!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睡的!”他著急地說,“你若不信,你可以隨便審問宮里的任何人,包括小元。”
“王上若是不喜歡宮里的人,大可以另外選一些喜歡的新人進宮侍候?;蛘?,在宮外另建金屋?!?/p>
“你,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這天下地上,除了你,我還能選誰?你知道我喜歡什么……”
“是嗎?那道民間選秀的詔令又是什么回事?王上為了個人之私,打著那么冠冕堂皇的口號,大選天下美女入宮,難道竟只是做做樣子的嗎?真是虧了朝堂之上那些明臣們那么兢兢業業的為王分憂!”她嘲弄地冷笑道。
“素兒,如果我說,我都是被那些老家伙逼的,你信么?”
她冷哼一聲,別轉臉去。
“素兒,如果我不答應發那道詔書,那些老家伙就會趁機把他們家里的姑娘們往宮里送了。”
“既然京官們肯把他們的千金小姐送與你,你又何必滋擾民間?”她冷笑道。
“素兒,你不知道,如果讓京里那些姑娘們進了宮,就不好送回去了?!彼托慕忉?。
“什么?!”她頓時大怒,舉手便打了他兩拳,“你這渾蛋!京里的小姐不能送回去,難道民間的女子就可以隨便你玩弄,始亂終棄而無所謂了嗎?”
他握著她的小手按在胸膛上,低聲道:“素兒,你又誤會我了。我絕不是那個意思!難道哥的為人你還不清楚么?我怎么會做出那樣不齒之事?你聽我說呀,民間所選之人,就算送到京里,也還有一個甄選的過程,那時,只要我說選不上,她們自然就可以送回原籍了。而且,我真的一個都沒有留下來。你若不信,回京后隨便你細查。”
她瞪著他,不語。
“還有,素兒,我之所以下那道詔書,也是為了你!”他癡癡地看著她,“我一直都沒有找到你,我沒有辦法找到你!所以,我想,如果素兒看到那道詔書,想必會十分生氣,一定會來找我算賬的。那樣,我就可以和素兒團聚了!”
她愣了,她當時確實是非常生氣。如果當時他在場,她一定會沖上去打他一頓的。
“可是,素兒,你為何不肯進京找我算賬呢?或者,你讓鳳雛傳話給我,讓我到梧州見你,也行呀!”他傷心地說道。
她只是愣愣地看著他,那天起,她就對他傷心絕望了,她怎么可能還想見他?
“素兒,如果,如果是什么人敢阻止我們團聚,我一定饒不了他!”
她愣了一會兒,低聲道:“沒有,不關其他人的事,只是素素不想進宮?!?/p>
他明白了,她仍是不肯和他說實話。他痛苦地說:“素兒?當年在永州的時候,你說服我送你回青州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離開我了?”
“我,我當時沒有想那么多,我,我只是,只是不想親眼看著,看著你迎娶別的女人……”她難過地說道,“我怕我會沖進你的新房里去,去搗亂的……”
“素兒!”他緊緊地抱著她,“我不是說過了么?那個女人什么都不是!我的新婚之夜是要和你一起過的呀!你為何總是不肯信我?”
“但是,不管如何,那個女人都是你堂堂正正迎進門的妻子!浩云,我不會侍候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適應那宮里的生活,我不懂宮里的規矩,我,我不知道要如何,如何侍候太后娘娘,我更不知道要如何……”她悲傷地看著他,輕輕說道,“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你的太子妃!我怕我會……”
他痛苦地看著她:“素兒,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擔心!可是,我怎么可能會允許別人為難我的心肝寶貝呢?如果你能告訴我……”
“我知道。但是,我覺得,還是不要讓你為難的好。如果我不在跟前,你一定會好過一些的。”
“所以,你就讓我以為你已經,已經……”他忍不住顫抖,“你真的認為,我那樣,那樣會好過么?你真的以為,沒有了你,我還能好好地活著么?”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那樣的,我本以為……”她本以為他可能會享盡新婚燕爾之樂,很久很久也想不起她,然后,說不定從此以后把她拋諸腦后的。
“我去青州找你的時候,你到底在哪里?”
她默然不語。
他盯著她,沉默良久,長嘆一口氣,低聲問道:“那天晚上,是你來東宮看我了,對不對?”
她仍是默然不語。她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她更不知道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那一連串的問題。她只能沉默。
“素兒,你是為了保護那些幫你離開我的人才不肯說話的,對不對?”
“浩云,你要怪便怪我吧,好不好?”她懇求道。
小傻瓜,你有沒有想過,你一直被人所利用了?但是,他沒有再說了,他知道,此刻無論他怎么說,她都一定不肯跟他說實話的。
當前就有一個突破口,就是昨晚的那名刺客。肖劍一定已經把那名刺客拿下了。司馬浩云一點也不著急。只要假以時日,他有信心把“真兇”通通追查出來。而以后,她都會留在他的身邊,他再也不可能聽信任何試圖讓她離開他的身邊的話了!他絕不會再讓她離開他的身邊了!
楚王連續三日都沒有下樓。
肖劍也不敢前去打擾,每日只是在午時到樓前打聽一下,如果侍從說“王上沒有下來”,他便會悄悄退出。
終于,第四日,楚王召見肖劍。
“臣參見主上?!?/p>
“肖劍,那名刺客招了嗎?”
“主上,那刺客嘴很硬,也很扛打,只說他是梧州的一個獵戶,由此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事,與任何人無關。”
司馬浩云看看沉靜地站在一旁的蘇彥。
蘇彥輕聲說道:“主上,娘娘可有說什么?”
司馬浩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主上,臣以為,娘娘也許是認得那刺客的?!碧K彥低聲說道。
司馬浩云眉頭深鎖,他當然明白蘇彥的意思,他也知道素素與那刺客是“認得”的。
“主上,臣以為,若是能請娘娘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說一說,也許……”
“不,蘇彥,孤王不想再讓娘娘牽涉到這類事端。你們要想辦法把那刺客的來龍去脈都查清楚了!”
“是,主上。只是,臣擔心,如果,如果娘娘有其他想法,臣等若有違背,那么,可能會讓娘娘不喜歡的?!?/p>
“嗯?這事絕不能讓娘娘知道?!?/p>
“是,主上。如果娘娘問起,臣等應該如何應對才好?”
司馬浩云深深地看著蘇彥:“蘇彥,你認為,孤王需要給娘娘一個交代?”
蘇彥躬身拜道:“主上,閻娘娘與后宮里的那些妃子們不一樣。臣以為,若是主上和臣等都有一個合適的說法,娘娘會安心一些?!?/p>
司馬浩云沉默不語,他知道素素一定會問的,而他是絕不會欺瞞于她的。如果那名刺客一直不招供,一直關押著,甚至不堪重刑而不治的話,素素一定會生氣的。如果素素生氣了,那么,他想繼續享有愉快的“夫妻恩愛”那就難了。他才剛剛重新“活”過來了!他可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了!
肖劍看看主上的臉色,又看看仍是一臉認真的蘇彥,心中也是苦笑。閻娘娘的“前身”閻參將的脾氣,作為永州舊人的他,自然很清楚。偏他的可敬的主上又視她如命,若是真的惹惱了她,只怕主上也無法收拾“殘局”!
司馬浩云沉默了半晌,慢慢說道:“孤王再想想。肖劍,加緊審問!”他有點嚴厲地看了肖劍一眼。
“是,主上?!?/p>
“好了,你退下吧?!?/p>
“是,主上。”肖劍行禮后便輕輕退了出去。
“蘇彥,紅英會的事情需加緊進行,你既已定了下月初九就要在總舵會見紅英會幫眾,就及早去準備吧,你雖然已收服了所有副舵主,但難免仍有些人會暗中使壞。”
“是,主上,臣已安排好一切了,陸俊雨等人也已在那邊準備著了。請主上放心!”
“蘇彥,孤王把紅英會之事交與你,你該能明白孤王的意思?!彼抉R浩云盯著蘇彥。
“是,主上?!碧K彥深深下拜,“臣一定竭盡所能,讓紅英會能成為主上在江湖中的眼睛和臂膀!”
“不僅如此!孤王還希望紅英會的實力能與閱風樓相抗衡?!彼抉R浩云緩緩說道。
蘇彥渾身一震,果然如此!他當初乍聽到司馬浩云的命令之時,他便有點疑惑了。沉默片刻,他伏在地上:“是,主上!臣愿為主上肝腦涂地!”
司馬浩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腦袋,慢慢說道:“很好!起來吧。”
“是,主上!”蘇彥慢慢地站了起來。
“以后,在孤王面前,你不必再戴著面罩了?!彼抉R浩云說道。
蘇彥愣了一下,低聲道:“主上,臣不敢……”
“你既已接手紅英會,就不再是閱風樓的人了。孤王已經讓鳳翎把你的名字在閱風樓中封存了。你也不必再受制于閱風樓的規矩了?!?/p>
“是,多謝主上恩典!”蘇彥又跪下拜了三拜,“只是,臣已戴著面罩十幾年了,臣自己也不記得自己的臉長什么樣子的了。若不戴這東西,還真有點不習慣。”
“哦?哈哈,孤王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會喜歡戴著面罩見人的!”司馬浩云淡淡一笑,“不過,孤王還是希望能看著蘇卿的臉說話?!?/p>
“是,主上。臣會努力習慣的。只是,臣懇請主上寬限些日子,讓臣先適應一下自己的樣子?!碧K彥低聲說道。
司馬浩云深深地看著他,慢慢地點了點頭:“好,希望蘇卿的適應期不要太久?!?/p>
“是,多謝主上恩賜!”
“嗯,若沒有其他事情,你先去吧。”
“是,主上。臣還有一言?!?/p>
“說吧?!?/p>
“主上,娘娘的脾氣有點孩子氣,有時候會有點轉不過彎來,請主上多擔待一些……”蘇彥低聲說道。
司馬浩云眼前仿佛又看到那天的情景:蘇彥溫柔地安慰受驚的素素,“素兒,哥哥一直在你的身邊呢!”蘇彥,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真正的“閻肅”?素兒的“錯認”一定是有原因的。
司馬浩云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她的性子,孤王還不清楚么?”
蘇彥還想說什么,司馬浩云擺了擺手,說道:“好了,孤王好不容易才把心愛的女人找回來了,難道還會舍得惹她生氣么?你去吧。”
“是,主上?!?/p>
蘇彥退出去后,司馬浩云思索了許久,看了看堆在案上的等著楚王蓋上批閱的大印的奏折,懶得理會,便回寢樓了。
這幾日,閻素素都在楚王的寢樓之中,司馬浩云不許她回原來的寢樓,理由是為了安全,因為她的寢樓被刺客闖了進來。當然,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而另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自然是他既已抱她回房了,就不能放她走了,雖然無論她去哪里他都是去哪里的。而他也決定了,回宮之后,就把景陽宮重新整理一番,把王后的寢宮與他的寢宮合而為一,以后他和素素雙宿雙飛,再也沒有所謂的王后娘娘獨寢一宮之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