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匆匆走進他的書房。一位美麗的姑娘正倚在窗前發(fā)愣。

“菲兒？你怎么在這里？有什么事么？”鳳翎輕輕走過去。

“三哥哥。”鳳菲憂傷地看著哥哥。

“菲兒，你怎么了？”鳳翎憐惜地把她擁在懷里，就如她仍是那個愛撒嬌的小女孩。自從司馬浩云登基為王之后，不，應(yīng)該更早的時候，是的，是司馬浩云為閻肅病倒之后，鳳菲就沒有真正地開懷笑過了。無論鳳翎用了多少方法，也無法逗妹妹一樂。

“三哥哥，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么事？”

“那王長子，王長子的事情是真的么？”

“菲兒，你說的是哪件事？”

“王長子的母妃，真的是當(dāng)年那位閻姑娘么？”鳳菲緊緊盯著哥哥的雙眼，似乎他的雙眼可以告訴她一切。

“菲兒，你為何要這樣問？”

“他們說，他們說……”鳳菲輕輕咬著下唇，半晌，說道，“三哥，我想去見一見閻妃娘娘，可以么？”

“這……這得問一問主上才行。”鳳翎遲疑了一下。如果鳳菲看到閻素素，當(dāng)年的“閻肅”之事就會馬上暴露了。

“三哥哥，你幫我問問他，可以么？”鳳菲幽幽地說。

自從司馬浩云登上楚王之位，鳳菲幾乎沒有真正見過他，即使是“見”，也僅是在年節(jié)之時向太上王和太后朝賀而“順便”看到他。他幾乎沒有什么笑容，總是淡淡的，微微皺著眉頭，神情落寞，郁郁寡歡。關(guān)于他的后宮，雖然沒有人跟她說過，但是，沒有任何嬪妃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她便明白了。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大概只有她才知道，沒有人可以代替他心中的那個人的位置。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傷心到什么時候才算完。她不肯下嫁他人，并不是為了等待他有一天會移情于她。她知道，他永遠也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她只是默默地遠遠地陪著他，一起孤獨地憂傷，仿佛這樣才能令她的心里舒服一點，也仿佛這樣才能令她覺得與他靠近了一點。

日子似乎就這樣慢慢地流逝著，似乎不會有盡頭。

忽然間，數(shù)月前，王長子回京了。如平地一聲焦雷！轟得朝廷內(nèi)外都懵了。鳳菲也完全懵了。

鳳菲想了很久，她想不明白。她從心底里不相信那個“傳說”。她和閻寧寧相處了一個月，她不相信司馬浩云會在那種傷心欲絕的境況之中把閻寧寧當(dāng)作閻肅的替代品。那么，那位神秘的閻妃到底是誰？鳳菲的內(nèi)心如翻江倒海。她覺得三哥鳳翎一定知道真相，但是，他不會告訴她。所以，她要親眼看一看那位閻妃娘娘，她要證實她的猜想。

“菲兒，你真的很想見一見閻妃娘娘么？”

鳳菲用力地點了點頭：“三哥哥，無論如何，我都想見她一面。哪怕只是偷偷地在遠處看她一眼。”

鳳翎深深地看著妹妹，沉思了一會兒，慢慢說道：“菲兒，三哥以為，如果你真想見她，你可以親自到越王府請求覲見娘娘。如果娘娘想見你，她就會見你。無需通過主上。你覺得呢？”

鳳菲瞪大雙眼，詫異地說：“三哥哥，你認為小妹可以直接去越王府請求覲見娘娘？”

鳳翎微微一笑，溫和地說：“對，只要娘娘同意，主上一定不會有二話。”

鳳菲怔怔地看著哥哥，心潮洶涌，難道說她竟猜對了？

“娘娘，鳳四小姐在府外請求覲見。”小元說道。

“什么？鳳菲來了？”閻素素愣了愣，想了一想，便說道：“快請。”

“是，娘娘。”

鳳菲看到小元迎了出來，她感覺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年的春節(jié)與往年不一樣，每次她去唐棣宮看閻肅，都是小元出來迎接她的。

“鳳小姐，娘娘有請！”小元輕聲說道。

“元總管，有勞了！”鳳菲微微點了點頭。她知道，如今的元總管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小元了，他是當(dāng)今楚王的第一近侍，首席司禮太監(jiān)并掌印大太監(jiān)，宮中大小事務(wù)都要經(jīng)過他再稟報楚王，而楚王的決定也幾乎都經(jīng)他再傳達出去。

“鳳小姐，請隨我來。”小元輕聲說，然后便在前面引路。鳳菲默默地跟在后面，思緒萬千。此時，這位舉足輕重的元總管居然在越王府侍候，還被一位仍沒有任何名份的所謂娘娘所差遣，出來迎接一位無足輕重的小千金。鳳菲眼前又仿佛出現(xiàn)了那張熟悉的臉，還有那略帶慵懶的聲音：“小元，你好煩啊！”“小元，你太啰嗦了！”“小元，你能不能歇一歇……”那名小參將是那么毫無顧忌地指手畫腳，而小元都是乖乖地就范。鳳菲不禁苦笑。

小元引著鳳菲穿過幾條彎彎曲曲的長廊，走過兩重花木繁茂的庭院，來到一座幽靜雅致的小樓前。樓前侍立著數(shù)名內(nèi)監(jiān)和宮女，卻寂靜無聲，沒有其他人出入。

小元轉(zhuǎn)身對鳳菲輕聲說道：“鳳小姐，請稍候，待我稟報一聲。”鳳菲點了點頭。小元便輕輕走了進去。不久，小元便走了出來，柔聲說道：“鳳小姐，娘娘請小姐進去。”他彎腰伸手做出“請進”的姿勢。

鳳菲脫口問道：“元總管，你不陪我一起進去嗎？”她忽然有點膽怯，不知道如果真的看到了那個人，她會怎么辦？

小元微笑道：“鳳小姐，娘娘要單獨接見你的，請小姐進去吧。”

她要單獨進去？鳳菲遲疑了一下，是她自己要求見那個人的，她必須要自己去面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fù)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小書房，房中很簡單地擺著幾案、筆墨等物，最顯眼的是角落里那個落地大肚花瓶，瓶中滿滿的各色鮮花，帶著原有的枝葉，似是隨手折下，又隨手插在瓶中，還沒有整理好。一位白衣女子正在細心地擺弄著那些枝葉，似乎感覺到了鳳菲的腳步，她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

一瞬間，眼淚便不由地涌了出來，鳳菲呆呆地看著她，這是真的嗎？

“小菲，你來了……”閻素素輕聲說道，微笑著迎了上去。

“閻肅！果真是你！”鳳菲咬著銀牙，淚水盈盈，“你……你太過分了！”

閻素素愣住了：“小菲，我……”她一時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

“閻肅！你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你知道不知道你害得他有多慘？你知道不知道你差點把他害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你說呀！你說呀！”鳳菲憤怒地說，淚水卻是止不住地流。她心里很痛，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那么痛！

閻素素愣愣地看著她。

“你說呀，你一向都很會說話的，如今你怎么就說不出來了？”

“小菲，我，其實我……”

“你？你怎么樣？你說呀？他，他是怎么對你的？難道你不知道么？你呢？你又是怎么對待他的？你說呀？”

“……”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一直以為……卻沒想到……你果然就如你自己當(dāng)年所說的那樣！你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罷了！”鳳菲冷笑道，“當(dāng)年，你輕易地就把他拋棄了，只是因為他要迎娶別的女人，是不是？你從來也沒有為他想過一絲一毫，是不是？你認為是他對不起你，是不是？你為了自己的驕傲，扔下他，不告而別，任他為了你傷心欲絕，差點死去，而你呢，你卻對他的死活不聞不問！你，你怎么會有那么狠的心？你怎么對得起他對你的一番癡心？”

閻素素只是呆呆地發(fā)愣，身子微微發(fā)抖。是的，她確實是一個自私而狠心的女人。從來沒有人這么直白地指責(zé)她！

鳳菲大口大口地喘氣，半晌，她又大聲說道：“如今，你居然又回來了！是他把你找回來的吧？他究竟費了多少心思才把你找到的？而你，你怎么會肯回來的？如果他的后宮里美女如云，你還會回來么？如果他沒有棄絕他所有的嬪妃，你還會回來么？如果他早已冊立了別人為王后，你還會回來么？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原來那個傻瓜還在想著你，原來那個傻瓜仍是愛著你，原來他的王后之位一直為你留著，原來閻肅是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隨心所欲地把那個傻瓜踩在腳下的，所以，你愿意放下你的驕傲回來了，是不是？”

“我，我沒有……”閻素素弱弱地說著，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慢慢向后退了兩步，靠在那只大花瓶上。

“哼！你不要在我面前裝可憐樣子！只有那個傻瓜才會毫無保留地心疼你！無論你曾經(jīng)多么對不起他，只要你肯回到他的身邊，他都會原諒所有的一切！他甚至還要力排眾議，一心冊立你為王后，讓你獨霸他，讓你獨霸他的一切！你如今滿意了吧？你不會再丟下他不管了吧？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他的后宮了，他不會再有其他的妃子了，你滿意了吧？你終于可以證明他是為了你而活著的，你是不是很驕傲？你現(xiàn)在滿意了吧？”

閻素素的臉色蒼白如紙，她雙手用力扶著那只半人高的落地大花瓶，仿佛要靠那只花瓶才能支撐著她的身體而沒有倒下。瓶中的花枝在輕輕地顫抖著。

“閻肅！你捫心自問，這些年里，你可曾有一刻想起他？你可曾想過回來看一看他？你這個狠心而自私的女人！我真是錯認了你這個人了！鳳菲以后都不想再見到你了！”鳳菲狠狠地瞪著閻素素。

小元一直靜靜地守在小樓外，他不知道屋里面的兩個女人在說些什么，但想來，她們這么多年沒見面了，應(yīng)該會有很多話說的。他思量著等一會兒要不要送些果品點心進去。他的思緒回到七年前，鳳菲多次造訪唐棣宮的時候，她們在一起時，他也總是守在一旁，因為他的主君不放心……小元忍不住微笑了，是的，他的主君之不放心竟是因為擔(dān)心閻肅會被鳳菲“欺負”，他在旁邊盯著，以防萬一“出事”。如今，他的主君應(yīng)該不會再有那樣的擔(dān)心了！

忽然，一個人匆匆地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小元一愣，那是鳳菲小姐，但見她滿臉淚痕，表情卻是充滿了憤怒。這是怎么回事？

“鳳小姐？”小元急忙迎上去。鳳菲卻頭也不回地徑直朝前走了。

“來人，送鳳小姐。”小元吩咐一旁的幾名侍從。馬上有兩名小侍從跟了上去。而小元則轉(zhuǎn)身走進小樓，他必須要去侍候閻娘娘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當(dāng)小元走進屋里，卻看到閻娘娘跪坐在地上，半邊身子靠在那只落地大花瓶上，臉色蒼白，雙眼含淚。小元大驚失色。

“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醫(yī)來看看？”小元慌忙上前扶著閻素素，“娘娘，讓小元送您回房休息吧？”

閻素素只是默默無語，仿如未聞。

“娘娘，娘娘？”小元小心奕奕地把她扶了起來，“回房休息一下吧？”

“小元？”閻素素忽然說道。

“是，娘娘？”

“你老實告訴我……”閻素素直直地盯著他。

“娘娘？娘娘想知道什么？小元一定不敢隱瞞。”小元暗暗疑惑，剛才鳳菲究竟跟娘娘說了什么？但想來一定是跟主君有關(guān)的。

“在你看來，我是不是一個很自私很過分的女人？”

“娘娘，這……”

“在你心里，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對不起你的主上？”

“娘娘，娘娘！娘娘是主上最最心愛之人！奴才心里知道，只要有娘娘在身邊，主上才會真正快樂！”

閻素素苦笑，她明白了，在小元的心里，她只是一個能令他的主君高興的女人，至于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并不重要。

“娘娘，主上一直對娘娘一心一意，從無絲毫改變，請娘娘千萬莫要被他人的幾句話而誤導(dǎo)了！”小元有點擔(dān)心地說。這些年來，他完全明白了，他的主君的喜怒哀樂全系于眼前這位美人的身上。鳳菲剛才到底說了什么？他不禁暗暗后悔讓鳳菲與閻娘娘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