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楚王拜謁太后。所有人都退下了，殿上只是太后和楚王兩母子。

“王兒，聽說，禮部如今正忙著準備封后大典的事呢。”

“是的，母后，王兒決定今年八月冊立王后。”

獨孤太后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王兒，你是真的要立王長子之母為王后么？”

“母后，兒意已決。”

獨孤太后忽然冷笑：“那么，王兒，你又是否知道真正的‘王長子’究竟是誰么？”

司馬浩云微微一怔：“母后，王長子就是瓏兒，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

太后微哼一聲：“王兒，你錯了。瓏兒不是你的長子。”

司馬浩云大吃一驚：“母后，瓏兒就是孤王的親生骨肉！兒子不明白母后為何要如此說？”

太后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對，瓏兒是你的親生骨肉。但是，他并不是王長子。”

“母后！您這是何意？”司馬浩云愕然了。

獨孤太后淡淡地看著他，忽然說道：“王兒，你還記得昭娘么？”

司馬浩云一愣，昭娘？這個名字似乎聽過，是誰？

“王兒，你真的不記得她了么？”獨孤太后苦笑，“也是啊，以前在越王府里侍候的人那么多，王兒又極少注意到她們，難怪會想不起來！但是，昭娘呀，是第一個侍候你的女人呀，你就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么？”

第一個侍候的女人？司馬浩云呆了半晌，是她？他模糊地有點印象，但是已不記得那個女子的模樣了。但是，太后為何忽然提到二十年前的這名侍妾？

半晌，太后慢慢說道：“王兒，算起來，到如今，真正的王長子也差不多有二十歲了！”

“母后，您究竟在說什么？”司馬浩云又是大吃一驚。什么？他的長子已經二十歲了？開什么玩笑？他自己也不過才三十六歲而已。

太后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如果你還記得昭娘，那么，你就知道哀家在說什么了！”

司馬浩云如五雷轟頂，完全驚呆了！是的，他想起來了，是那個昭娘！

那一年，越王十五歲。其時，宮里安排了幾名年輕的麗姬在越王府中侍候。不過，年輕的越王并沒有在意。某日沐浴之時，十八歲的昭娘入內侍候。其后，昭娘又侍候了數次。于是，越王召麗姬的侍候漸成常態。忽一日，小元悄悄稟報越王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昭娘懷了孩子！”年輕的越王大為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孩子！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這樣的孩子！數日之后，越王府中傳召太醫，年輕的越王勒令太醫必須想辦法把昭娘肚里的胎兒除去！然后，越王府中多了一條秘密的規定：凡侍候越王的姬妾必須服用避子湯藥！不久，昭娘就離開了越王府，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有人傳說是王后娘娘派人把她帶走了。年月漸遠，越王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

司馬浩云呆立不語。難道當年的昭娘竟然真的把孩子生下來了？而且居然還是一個男孩？

太后看著他，沉默半晌，才慢慢說道：“如若王兒堅持王長子之母是王后，那么，這‘王后’之位應該是昭娘的。”

司馬浩云憤怒地瞪著母親：“母后，您憑什么這樣說？”

“憑什么？王兒，你到如今還不明白么？”太后也瞪著他，“當年昭娘為你生下一個男孩。母后早就為你在暗中好好地安排了他們母子，免得你為難。”

“不可能！孤王已經讓太醫用藥了！難道當年的太醫敢抗命？”

“太醫自然不敢抗命！”太后冷笑道，“但哀家下令，不許昭娘服藥！那畢竟是我兒的第一個孩子，母后也很想抱孫子。”其實，太后已想不起當年為何會留下那名侍妾，大概真的只是因為那個苦命的女人肚里懷著她兒子的第一個孩子。是的，可以確定的是，當年的獨孤王后只是為了那女人肚里的孩子而已。

司馬浩云渾身顫抖，呆呆地瞪著母親。他又一次發現，他的母親遠不止他所想的那樣，他根本不了解他的母親。

“天可憐見！昭娘生下了一個男孩！母后十分欣慰！讓人在外面好生養著。到如今，哀家的長孫也快二十歲了，可以為哀家添曾孫了！”太后微笑道。

司馬浩云只是愣愣地瞪著母親，沒有回應。

太后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王兒，母后也知道，你不喜歡那些奴婢們為你生孩子。所以，母后也就沒有告訴你了。母后本來希望你和小瑩為母后生下嫡孫，可惜，淑貴妃又不爭氣。你不喜歡她，也難怪你。母后也沒想到，如今的王兒最終還是會讓一個侍婢為你生下孩子。瓏兒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孩子，哀家也十分心疼他。只是，他的母親出身太低微，將來肯定會影響他的前途的。”

獨孤太后停了一下，又慢慢說道：“如今，若是讓瓏兒認淑貴妃為母，王兒立淑貴妃為王后，那么，瓏兒便是嫡子了，這太子之位，自然也是嫡子的。想必，王兒也不可能再寵幸淑貴妃了，淑貴妃自然也不會再有其他孩子，她自然會好好待瓏兒了。這樣，瓏兒的母妃也該滿足了。王兒，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昭娘之事，定能讓楚王焦頭爛額，而他在忙于調查此事之時，必然難免會忽略其他事情。如此一來，武陵候調查閻妃之事就可以不動聲色地暗暗展開了。

司馬浩云離開鳳藻宮，沒有直接回越王府，卻是去了御書房。

他呆呆地坐在御座上發呆。獨孤太后突然扔出一個炸彈，讓他措手不及。他該怎么辦？昭娘是否真的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會如何以此做文章？獨孤太后既然打出了這樣一張牌，她必然已想好了接下來的手段了。如果他堅持以“王長子之母”的理由冊立閻素素為王后，太后必然會把昭娘及其所生的兒子擺出來，那么，不僅素素完全沒有了憑倚，而瓏兒也沒有了任何優勢，將來冊立太子之時，如果素素不是王后，瓏兒也就不能理所當然地成為太子了。

獨孤太后知道，昭娘不可能會被冊立為王后。所以，太后提出了折衷之法：冊立賀之瑩為王后，讓瓏兒認賀之瑩為母，然后瓏兒以嫡子的身份為太子；而素素是太子的生母，自然身份比其他人尊貴，將來也能享太后之尊。這樣看來，似乎皆大歡喜，各有所得。

但是，素素是絕不可能同意瓏兒認賀之瑩為母的。司馬浩云更不可能同意。所以，獨孤太后所提出的“折衷之法”是根本不可能被接受的。那么，她為何還要這樣提出？她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難道她只是為了阻止素素為王后？她應該還有下一個方案的。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司馬浩云苦思冥想！他不能宣任何人進宮商議，因為宮中的動靜難免會被太后所探知。是的，司馬浩云忽然發現，他的母后并非僅是一個深宮中養尊處優過太平日子的太后。他深深地為素素的將來而憂慮，即便素素順利成了楚國的王后，她仍是要受制于太后，她能安然地應對太后的種種明里暗里的刁難嗎？

鳳翎如今也忙于調查當年茹妃之事，最可靠的幫手就是蘇彥了。而在這節骨眼上，蘇彥偏偏護送鳳菲離開了京城。司馬浩云本來以為他已完美解決了鳳菲的危機，其實真正的危機還在后頭呢！

當晚，鳳翎急急趕到越王府，司馬浩云已經在內書房里等著他了。

“主上，請問有何事如此緊急召臣前來？”

司馬浩云緊鎖眉頭：“鳳翎，茹妃之事查得怎么樣了？”

“主上，臣無能，目前尚無進展。”

“事情已過了三十多年，難免比較麻煩。而如今，又有一件二十年前的事情冒出來了，哼，說不定還有其他事情源源不斷地浮出水面呢。”司馬浩云冷笑道。

“二十年前？主上，究竟是什么事呢？”

“今日，孤王見過太后，太后與孤王提起了一件往事。此事，實在蹊蹺。”

鳳翎靜靜地聽著，他知道，此時，他只能聽著。

“當年，孤王為越王之時，府里有幾名侍妾。其中一人，名叫昭娘。當年，孤王不慎，讓她懷了身孕。”司馬浩云皺著眉頭，苦惱地想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孤王本來已經下令，讓太醫配藥，把胎兒處理了。后來，母后派人把昭娘帶走了。孤王再也沒有見過昭娘，也沒聽過昭娘的事。孤王以為，此事就此了結了。”他嘆了一口氣。

鳳翎也不禁嘆了一口氣：“主上，太后既已插手此事，也許不會那么簡單吧？”

司馬浩云看了鳳翎一眼，看來，鳳翎對太后的了解比他更深啊！難道之前還發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嗎？他沉思了片刻，又慢慢說道：“今日，太后告訴孤王，當年的昭娘，曾為孤王生下一個孩子。”

鳳翎并沒有大吃一驚，也沒有恍然大悟的樣子，只是微微皺眉，沉吟著說道：“果然，如果主上堅持要立王長子之母妃為王后，那么，就不能立閻娘娘為王后了。”

司馬浩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沉靜地說：“看來，鳳卿早已料到太后有此一著？”

鳳翎不慌不忙地說道：“主上，菲兒回梧州休養了。當臣發現太后并沒有堅持下詔讓菲兒進宮，臣就覺得，太后一定是留有后手的。只是，臣并沒有料到昭娘之事。”

司馬浩云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孤王大意了！”

“主上，二十年前的事了，誰又能預知到今日之事呢？只不知，如今這昭娘在何處？”

“這也是孤王召你過來的原因之一。鳳翎，你要替孤王好好調查一下：那昭娘如今在何處藏著，她生的孩子如今又如何了。”

“是，主上。”鳳翎想了想，又說道，“臣聽說，武陵候半個月前進京了，曾進宮覲見太后。”

“對，不過，他昨日就離京回岳州了。”

“主上，臣以為，那昭娘絕不可能仍在王城之內，或許一直在外面養著，說不定，就在岳州呢。”

“岳州？你是懷疑她就藏身在武陵候府上？”

“很有可能。岳州遠離京城，而當年的王后娘娘若要賜幾個宮婢給武陵候也只是小事一樁。”

“嗯，你去查一下，務必要弄清楚昭娘及其孩子的所在。”

“是，主上，臣遵旨。”

“此事絕不可以讓娘娘知道，你可明白？”司馬浩云盯著他。

鳳翎自然明白他口中所說的“娘娘”是誰，忙說道：“主上請放心，臣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不知主上要如何處理此事？主上打算如何處理昭娘？”

司馬浩云沉思了片刻，慢慢說道：“你先查清楚了再說。如果真有其事，若能馬上把他們控制住那是最好，若是事情不好處理，便先報告孤王，再作決定。但必須切記，萬萬不可讓此事鬧大了。”

“是，主上，臣遵旨。”鳳翎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主上，只不知這昭娘是何模樣？哪里人氏？”他心里并不抱任何希望。果然，司馬浩云一臉苦笑，攤了攤雙手。

鳳翎苦苦思索了一會兒，說道：“主上，臣只怕，這昭娘之事根本只是太后的一個緩兵之計，彼人彼事也許根本不存在了，只是太后拿來作一個借口以借題發揮。也就是說，就算沒有昭娘之事，也可以炮制一個昭娘出來。”

司馬浩云點了點頭，說道：“嗯，孤王也想到了這一層。所以，今夜召你來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派人日夜盯著鳳藻宮，看看太后究竟要做什么。但此事絕不可有太多人知道，特別是鳳老大人，你可明白？”

鳳翎深深一拜，說道：“是，主上，臣謹遵上意。”

“孤王會讓蘇彥配合你一起行動的。只是，如今蘇彥不在京城里，此事卻不能等他回來了。你先行動吧。”

“是，主上。不知，主上派蘇彥去哪里了？臣記得主上把陸俊雨給了蘇彥的，臣是否可以先找陸俊雨？”

“嗯，蘇彥要處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估計最快也要一個月后才能回京了。至于陸俊雨么，孤王既已給了蘇彥，也就不會再過問他們的安排了。也不知道那陸俊雨如今是否在京里。不過，如果鳳卿覺得有必要，就聯系一下看看吧。”

“既是如此，那臣還是先聯系蘇彥吧。”

“好。”司馬浩云不會追問也不便過問他要如何聯系蘇彥，閱風樓自然有其辦法，“有任何進展都必須第一時匯報給孤王。”

“是，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