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最快的調查報告來自鳳翎。
其實,在司馬浩云被冊立為太子之前,鳳翎也很少以這種形式送禮給越王,好酒好菜通常都是他自己親自帶著送上門的。然后當然是兩人一起享用了。而自從司馬浩云被冊立為太子之后,太子便出外領兵了。司馬浩云登基后,鳳翎即便要送東西給這位尊貴的表兄也送的是極體己之物,自然更是親自送到。而這一次派劉東送禮到越王府,鳳翎當然是有他的詳細考慮的。首先,這些禮物就是送給閻素素的。鳳翎自然知道,大年初一,楚王必然要回王城參加慶典,而如今的閻素素卻是不能隨行的。因此,鳳翎更想送些又暖心又暖胃又不會顯得太突兀的禮物給閻素素了。何況,那兩壇辛苦贏得的美酒本來就是準備送給閻素素的,加上由鳳夫人親自指導下新鮮制得的鹿脯,剛剛好。于是,鳳翎在年前便已安排了劉東的送禮事宜了,而在大年初一一大早,他也在趕往王城參加慶典之前,又對劉東叮囑了一番。劉東深知主子對此事的重視。
劉東供認,大年初一那天,他奉命到越王府送禮,途中曾在某處茶樓停留了一個時辰,而當時他并沒有全程看著那些珍貴的禮物,因為他因家中急事臨時離開了,但他當時卻是留下了鳳府一應穩妥之人看守著那些禮物的。當劉東返回之時,所有鳳府家人都好好地在茶樓等著他,那些禮物擔子也好好的,包封也是好好的,沒有任何令人懷疑的地方。
但是,劉東為何會在送禮中途突然離開呢?
大年初一那日,劉東帶了二十名鳳府的穩妥家人,抬著幾擔禮物,便向越王府而去。鳳府離越王府并不遠,只隔了三條大街。他們本意是在午膳前把禮物送到,然后便回府復命,也許越王府里會賜飯,便領了飯再回鳳府。當他們一行人來到南大街的興盛茶樓時,劉東家的一名家人卻匆匆趕來。
“老爺,請快快回府里看看吧,奶奶她,她……”
“胡鬧,本老爺有要緊差事在身,哪有空閑回去?”劉東喝道。
“可是,可是,奶奶她,她……老爺,如果您再不回去看看,只怕,只怕是要見不著了!”家人急得快哭了。
“混賬東西!誰準許你在此胡言亂語的?快快掌嘴。”劉東怒了。
一旁的鳳府家人錢坤忙勸道:“劉掌管,您還是請先回府里看看嫂夫人吧?我等在前面那個興盛茶樓等您回來就是了。反正,三少爺也沒有指定送禮到那府上的時辰。即便晚一時半刻的,也不打緊呀?!?/p>
“這……”其實,劉東心里也是有點虛的。他的妻子劉楊氏是個醋壇子,又是悍婦,最恨他在外拈花惹草的,而偏偏劉東又是個花花腸子之徒,劉楊氏沒少與他吵鬧。如今劉家之人跑來找主人回去,想必家里早已大亂了。
副掌管周小連也勸說道:“對呀,劉掌管,您還是先回府里看看吧,這里有我們這些兄弟看著呢,不會有什么閃失的。您快去快回就是了。”劉楊氏的“美名”其實早就在鳳府家人之中暗暗傳開了,而周小連也曾有幸目睹劉東帶著傷(臉上掛了幾道紅紅的指甲痕)回到鳳府值勤。
劉東思考了一會兒,點頭道:“嗯,既是如此,那么就麻煩兄弟們在興盛茶樓歇一會兒,我定快去快回的?!?/p>
于是,劉東便與劉家之人匆匆而去,其余鳳府之人則把禮物擔子一起挑到興盛茶樓一樓的一個雅間里,慢慢喝茶吃茶點,等候劉東回來繼續他們的差事了。
原來,劉東之前曾答應妻子今年向三公子告假,年節里會在家與家人一起團聚。但是,他自大年三十起就一直沒回來,只是托人傳言說有差事要辦。他的悍妻以為他是托辭到什么相好家中去了,在家里鬧得不可開交,甚至是尋死覓活的。劉家上下大亂。老太太只得派人急急跑來尋劉東,說大奶奶在家里要尋死。劉東萬般無奈,只得匆匆跑回去安撫妻子。他花了一個時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妻子勸住了。而尋他回去的家人也證實了主人是在執行三公子的命令,正在護送禮物的途中。當劉東回到興盛茶樓,與其余鳳府人等匯合后,便繼續把禮物送到越王府。當面與元公公交接后,越王府里果然賜了飯,然后,劉東便回鳳府向主人交差了。
“混賬!元公公說了,那日他見到的鳳府之人并非劉東!”鳳翎喝道。
劉東馬上磕頭,說道:“回少爺,那天與元公公交割的確實不是小人,是因為,小人不小心,臉上弄了些傷口,怕,怕不吉利,不敢面見公公,所以,就讓小周代小人面見公公回話了。但當時,小人是一直都在那里的?!?/p>
周小連證實了劉東的說法。他說,他們當時一直都守在那些禮物旁邊,不曾離開半步,直到劉東回來。而劉東臉上有幾道新傷,甚是礙眼,又正值大年初一,這樣子去越王府,必然會得罪貴人。所以,劉東就讓周小連代他面見元公公了,并回話等等。
“你們在茶樓里呆了一個時辰,就沒有發生什么事情嗎?”
“回少爺,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只不過一個小小的意外?!敝苄∵B說道。
“什么意外?”
周小連說起一件事情。當時,有個粗心的小二在給他們倒熱茶的時候,不小心灑在了錢坤的身上,燙得錢坤跳了趕來,揪著那店小二就是一頓揍,弄得那店小二倒在地上,茶壺也摔在地上,差點殃及那些靠墻邊放著的禮物擔子。周小連等人忙勸的勸,拖的拖,把錢坤拉開了,那店小二連連向錢坤告饒。后來,那家茶樓的掌柜聞訊趕來,也一再向錢坤賠禮,還答應要賠他新衣。當得知他們是鳳府的人時,掌柜對他們更是殷勤,不僅親自在旁招呼了一些時候,還讓小二送了幾樣本店新出品的茶點給他們品嘗。不過,當事人錢坤卻在數月前作為護送鳳菲小姐回梧州的家人之一離開了京城,到梧州后就留下來了,以備到時仍護送小姐回京。
鳳翎的眉毛擰在一起,他慢慢問道:“那么,他們打架的時候,有沒有人接近或者動過那些禮物擔子?”
周小連說道:“回少爺,我當時忙著把錢坤拉開,沒有注意到。不過,把他們勸開之后,我有查看過那些擔子的,因為擔心會有茶水濺到。當時的禮物包裝都是完好的,沒有茶水漬,也沒有被動過的樣子。而且,當時在那雅室里,除了那個被錢坤打的店小二之外,都是我們自己的人。”
“那店掌柜進來時,還有沒有其他人?”鳳翎又問。
“回少爺,那店掌柜過來的時候,還有另一個店小二,是那個店小二去把掌柜的叫來的。掌柜的后來讓那店小二帶著那個被打的小二哥走了,后來,就是另一個小二哥送茶點過來的?!?/p>
“那么,你們喝茶的雅室是你們自己選的還是店小二幫你們選的?”
“回少爺,并沒有怎么選,那店小二引我們進去的時候,經過那間雅間時,錢坤說那雅間有一個大窗正對著大街,可以看到劉掌管過來,所以,我們就用了那間?!?/p>
“原來如此?!兵P翎沉思了片刻,又問:“那么,小連,你是如何回元公公的話的?”
“回少爺,自然是照實說的。”
“那么,你可還記得,元公公都問了些什么?”
“這……請少爺恕罪!時隔數月,小人,實在想不起來了?!?/p>
“那么,你可記得,你曾說了什么與那兩壇酒有關的話么?”
“這……請少爺恕罪!小人真的想不起來了。”
劉東和周小連等很是疑惑。他們不明白,為何事隔近半年,主人忽然追問這件送禮的小事?而鳳翎如今也不能暴露實情,因為他不想被對方探知他的虛實,只能暗中繼續追查那座可疑的興盛茶樓,以及劉東等相關人了。鳳翎不相信劉東等人膽敢聯合起來蒙騙他,更不相信他們竟敢謀害楚王,事情一定出在那個被打的小二哥及掌柜身上,甚至錢坤也可能是有問題的。大概就在混亂之時,那酒壇子就被調了包了。只不過,那兩壇酒并非小物件,他們又是如何能在耳目眾多的情況下進行調包的?而且,他們怎么能算到劉東會中途離開,而其他人會留在興盛茶樓等待的呢?如果一切早有計劃,那么,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已被計劃好了?
而關于那壇酒的調查,蘇彥和華駿也有了一些進展。
當華駿小心地打開酒壇的紅泥封,酒香便慢慢散發出來。在一旁的蘇彥忽然發現自己對那酒香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感,湊近裝滿酒的小碗時竟有一種奇怪的惡心涌上來。蘇彥十分驚恐,他從來沒有試過這種感覺。而華駿卻沒有這種感覺,反而覺得這酒香聞著還不錯,有一種特別的藥香味。蘇彥懷疑這酒里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否則,他不應該會有那些古怪難受的感覺。
經過華駿一連十日的精心檢驗和研究,他發現,這酒是用數種特殊的藥草所泡制而成的。其中,有兩種藥草似乎是極難取得的只長在雪山的銀絲葉和霜月蓮,這兩種藥草單用是毒草,但若配合使用,制成藥餅,卻是可以抑制毒蟲的。但是,用來制藥酒,華駿也是第一次看到。而要制成一種喝了也對人無害的藥酒更是匪夷所思。華駿甚至渴望能見一見那位“釀酒師”。
為了證實這個藥酒能驅蟲,華駿當著楚王及鳳翎的面做了一個小小的試驗。他用酒液在桌上劃了一個五寸小圓,然后放了一條黑色的蜈蚣樣的多足小蟲子在圓里。那只蟲子才在桌上呆了一會兒,便開始不停地在圓心中打轉,似乎是想找一條出路,卻完全不敢靠近酒液所劃的圓邊。
司馬浩云想了想,忽然伸出一只手指,放到那酒液圓心里,慢慢逼近那只蟲子。蘇彥大吃一驚,剛想阻止,卻看到那只蟲子似乎呆了一下,然后居然向后躲避,似乎對那只入侵的手指感到恐懼。這個現象令眾人大吃一驚。難道喝過同類酒的司馬浩云身上仍然留有藥性?而這藥性真的可驅除毒蟲?如果這個發現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著這酒其實是對楚王大有好處的?如果這酒是為了保護楚王的,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曲折“送禮”?直接獻與楚王,說不定還能討得豐厚的封賞呢。
鳳翎想了想,說道:“主上,娘娘也喝過這酒。能不能也請娘娘過來試驗一下?”他的意思是,讓閻素素也試一下剛才司馬浩云的試驗,看看那小蟲子是否同樣的反應。
蘇彥脫口道:“不可!”
鳳翎愕然道:“為何?蘇彥可是有什么想法么?”
司馬浩云看了蘇彥一眼,說道:“孤王也認為不可。娘娘向來都不喜歡蟲子,尤其是這種百足類,會把她嚇壞的?!?/p>
鳳翎愣了一下,脫口道:“閻肅居然怕蟲子?”他心想,那么從前在軍中時,如果需要到山間執行任務,山里蛇蟲甚多,當年那位參將大人是如何安然度過的?
司馬浩云瞪了他一眼,說道:“這酒本就是孤王喝得多些,娘娘并沒怎么喝,所以,她是否做這個測試,并不能說明問題?!?/p>
一直在旁沉思的華駿,忽然輕聲說道:“主上,臣斗膽請教主上一件事?!?/p>
“說吧,何事?”
“請問主上,是否每次喝過此酒后,都會,都會與娘娘共寢?”
司馬浩云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華卿可是發現了什么?”
華駿輕聲道:“回主上,臣以為,只要主上喝了此酒,娘娘其實,喝與不喝,效果都是一樣的。”
三人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許,此酒,真的是要送與娘娘的。”華駿說道。
“此話怎說?”鳳翎問道。
“此酒里的各種草藥的藥力極強,但不好控制,需用烈酒方能把藥力發揮出來,因此,此藥酒性烈,并不適合女子飲用。”華驊低聲道,“臣還發現,此酒里似乎還含有振陽草,若男子喝了此酒,必然想與女子同房。”
蘇彥盯著華駿:“所以,華駿認為,此酒,其實是要送給娘娘的。其目的,就是要通過主上,把藥酒中的藥力傳給娘娘?”
華駿點了點頭:“若主上與娘娘服酒至今已數月,并無任何不適的感受,身體也沒有別的奇怪現象,此酒想來,應該無害。只是……”他又停了下來,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鳳翎急道。
華駿有點躊躇。
“華駿,有什么發現就直說吧?!彼抉R浩云平靜地說。不管如何,他都已喝了一壇藥酒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還是清楚了解會比較好。
“是,主上。臣還發現,此藥酒里似乎還有一種藥草,民間俗名‘偷情草’,又名‘絕子藤’,此草,有,有避子功效?!?/p>
“什么?”三個男人同時驚呼。
“混賬!”司馬浩云大怒。怪不得素素回京已近一年了,雖然他們夜夜恩愛,但是她的肚子都沒有任何“動靜”,他一直以為她的身子還沒有調理好,有時候甚至還以為是自己的問題,難道竟是因為這壇藥酒的緣故嗎?
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費盡心思送了這兩壇特殊的藥酒給楚王呢?
華駿忙道:“請主上息怒!臣以為,這也是必需的。”
“華駿,此話怎講?”蘇彥忙問。
“此酒中含有數種藥草,有些還有毒性,服用期間,實在不宜受孕。配制此藥酒之人,思慮極深。臣以為,彼人希望此藥酒能被王上與娘娘所用,但是,又不想娘娘在服用藥酒之時懷上身孕,所以……”
“原來如此!”蘇彥不禁陷入了沉思,究竟是誰會這么在乎素素呢?如果此藥酒真的有驅除毒蟲的功效,那么是不是說明,如今素素身邊存在這樣的危險?若是若虛谷所為,他們為什么不提前與自己商量?
“華駿,照你這樣說,把‘香云蜜’調包之人,是一心為了娘娘?”鳳翎疑惑地說。
“鳳大人,這,是臣的猜測。”
蘇彥說道:“主上,若華駿所言是真,那么,需謹防有奸人對娘娘使用毒蠱?!?/p>
“華卿,此藥的效力能保持多久?”
“回主上,若是按余下這壇酒的量來看,臣以為,若是按量服用,一壇酒估計能維持三個月到半年的藥效?!?/p>
司馬浩云眉頭緊鎖,沉思片刻,說道:“蘇彥,聽令?!?/p>
蘇彥馬上跪下:“臣在?!?/p>
“孤王命你為京尹都護,全權負責越王府中所有安保事務,以及娘娘與小殿下在王城之外的一切警衛和安防事務。在越王府之中,肖劍等一應大內侍衛也受你節制。如有必要,你可直達內府,無需通傳。”
“是,主上,臣謹遵圣意,必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然后,蘇彥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鳳翎震驚地看著蘇彥。鳳翎雖然知道司馬浩云很欣賞蘇彥,但是沒有想到竟然對他如此信任。司馬浩云不僅把心愛的女人和心愛的兒子的安危交托給了蘇彥,甚至也把自己的安危交托給了蘇彥。“如有必要,你可直達內府,無需通傳?!蹦蔷鸵馕吨?,如果蘇彥有異心,那么手提利器,也可暢通無阻了!蘇彥,真的值得如此信任嗎?憑什么?即便是自小與司馬浩云一起長大的鳳翎自己,也得不到如此厚待!
“鳳翎?!彼抉R浩云看著鳳翎。
“臣在?!兵P翎定了定神。
“必要時,閱風樓需好好配合京尹都護的事務。你們,要齊心協力,互相合作?!彼抉R浩云把目光緩緩地從鳳翎的臉上轉到蘇彥的臉上。
“是,主上,臣遵命!”鳳翎和蘇彥齊聲道。京尹都護官三品,而鳳翎執掌閱風樓,官職為鴻臚司,居二品。也就是說,蘇彥的官階僅比鳳翎低了一級而已。
“嗯,很好。至于都護府,蘇卿可有看中的地方?可以告訴孤王。”
“主上,臣既然全力負責娘娘與小殿下的安保之職,臣懇請主上在越王府內賜與臣一居所,以方便臣履行職責?!?/p>
“你要住在越王府內?”
“是的,主上,這樣,臣也就能隨時聽候主上的命令了?!?/p>
“嗯,也好,目前就這樣安排吧。稍后讓小元給你找一處合適的院子吧。日后,待娘娘與小殿下搬入王城,再另賜府第吧。”
“是,謝主上恩賜?!?/p>
“好了,此次藥酒事件,必須徹查?!?/p>
“是,主上?!?/p>
“另外,這壇酒,先留在內府封存吧。直到此事水落石出之后再處理?!?/p>
“是,主上。只是,臣,還有一言?!?/p>
“說吧。”
“主上,臣懇請主上與娘娘,每隔三日,宣太醫診治脈象,以確保無礙?!?/p>
“嗯,既然如此,那還是由華卿負責吧,不必驚動宮中太醫?!?/p>
“是,臣謹遵主上圣諭?!比A駿躬身道。
鳳翎又說道:“主上,二哥傳信與我,讓我抽空到永州一行。臣請主上示下,臣是否可離京一趟?臣定快去快回?!?/p>
“鳳曉要你去永州?”
“是的,主上,臣想,大概二哥有什么要緊的事要與我說,但又不宜他人傳話?!?/p>
“主上,鳳曉將軍向來處事謹慎,怕是真的有什么要緊事呢?!碧K彥在旁說道。
“嗯,”司馬浩云沉思片刻,說道,“也好,你就去一趟吧??烊タ旎亍!?/p>
“是,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