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解除了鳳藻宮的禁衛后,鳳藻宮中便回復了正常。自上次在萬福宮中與楚王一起看望太上王之后,獨孤太后便每隔三五日都會過來探望太上王。
這日用過早膳,獨孤太后又來到萬福宮。
太上王擺了擺手:“你們都下去吧,孤王有話要與太后說?!?/p>
“是,太上王,太后?!睂m人們都輕輕退下了。
太后慢慢走上前,在側首坐了,淡淡說道:“這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還是今日不知吹什么風?太上王居然要與哀家單獨說體己話?”
太上王威嚴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說道:“王兒已經定下二月初二冊立閻氏為王后了?!?/p>
太后眉毛一挑:“哦?哀家還以為太上王每日只是在宮中頤養天年,再也不過問朝廷之事了?”
“哼,孤王不再過問朝事,這也正是你希望的,對嗎?”
太后微笑道:“為了太上王的身體著想,哀家確實是希望王上安心休養,莫要再勞累了。哀家的王兒如今已完全可以擔當重任了?!?/p>
太上王冷冷地盯著她:“既然你也認為你的兒子已完全可以擔當重任了,你為何還要插手他的事情?”
太后一愣,說道:“太上王可是聽到什么小人的胡言亂語了?哀家何曾插手過朝廷之事?”
“那么,孤王且問你,王兒冊立王后之事,是否朝廷之事?”
“哼,哀家的兒子要娶正妻,這是王家的家事,哀家身為婆婆自然是不能不管的?!?/p>
“哼,王家從來就沒有家事。否則,你為何又授意那些朝臣們上奏反對王兒立閻氏為王后?區區臣子,居然也膽敢對王家之事指手畫腳?”
太后冷笑道:“那是因為,王兒舍棄嫡妃,卻偏寵一名小賤婢,置王家法度于不顧,廢嫡立庶,忠良之臣是不可能坐視不管的。”
太上王嚴肅地說:“澤蘭,這句話,切莫再讓你的兒子聽到了?!?/p>
“怎么,如今哀家說親生兒子一句話都不行了么?”
“你要怎么說你的親生兒子,都隨你,畢竟,他是你生的。但是,不要再傷及他所心愛之人,除非你想讓他死第三次!”
太后怒道:“太上王,您這是何意?難道您以為哀家要逼死自己的親生兒子嗎?這對哀家有什么好處?”
“孤王只是為了提醒你!都說知子莫若母,可惜呀,你這個母親對自己的兒子卻并不了解!他不像你,更不像孤王。”太上王不禁苦笑,“孤王萬萬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給我生了這么一個癡情的兒子!”
太后臉色刷白:“明華,你到現在還在懷疑浩云不是你親生的嗎?”她氣得渾身發抖。
太上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孤王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只是沒有想到,如你我這般無情之人,居然會有這樣一個癡情的兒子?!?/p>
太后眼圈都紅了,哽咽著說:“司馬明華,你自己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你就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都是那般無情無義嗎?”
太上王嘆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澤蘭,孤王確是有負于你。但是,嫁入東宮也是你自己的選擇。當年,你與孤王成親之時,你也該知道了,孤王并不是一個專情之人?!?/p>
太后怔怔地看著他,輕聲說道:“我知道。當年的明華太子,宮中美人無數,我當年嫁給他的時候,就不在乎他日日寵幸新人。喜新厭舊,那也只是男人的通病罷了,我無所謂。每一個美人總是會變舊的。”
太上王看著她:“既是如此,那你又何必難過?”
“我難過?是的,我難過。我為什么會難過?因為我也是個女人,你可曾寵愛過我一天嗎?”她憤怒地瞪著他,“即便是在我們新婚之時,你也不過陪了我三天!”而且,后來,他就幾乎絕跡于她的寢宮。即便他在宮里,有時她也可能一個月也見不到他。她能得到浩云也幾乎是很“偶然”的。
太上王淡淡地說:“孤王從來就沒有寵愛過任何女子?!?/p>
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說道:“是呀,如果真的是那樣,哀家也實在沒有什么好難過的,這后宮中的女人都是一樣的。但是,那個賤人呢?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如果那個賤人沒有死,如果那個賤人為你生下兒子,那就沒有今日的浩云了,對嗎?哀家也不可能坐在這里與你說話了,對嗎?”
太上王皺了皺眉頭:“澤蘭,茹妃之事,竟讓你如此耿耿于懷嗎?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了,你到現在還不能放下嗎?”
“你要我如何放下?”
“浩云三歲的時候,孤王就決定了太子的人選,雖然當時孤王還沒有登基?!?/p>
太后一愣:“什么?”他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他是說,不管那個賤人是否會給他生兒子,他的太子都是浩云么?
“所以,浩云五歲的時候,孤王就開始把他帶在身邊,因為孤王要親自教養孤王的太子?!?/p>
太后愣愣地看著他,原來竟是這樣的么?原來他并不是故意想要把她的兒子奪走,他只是想要親自教養他的太子?他早就確定了冊立浩云為太子了?這是真的么?那么多年來,她的擔心與害怕都是自找的?
太上王輕輕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只可惜,孤王可以教兒子文韜武略、兵法國策,卻教不了他不要專情于一個女人!大概這就是命吧!”
太后仍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太上王看著她,慢慢說道:“所以,作為他的親生母親,你就體貼一下你的兒子吧,隨了他的真心,讓他冊立他心愛的女人為王后,讓他們恩恩愛愛地在一起。不要再去為難他的女人了!”
半晌,太后才輕聲說道:“太上王,您可知道,您兒子要冊立為王后的那個女人是誰么?”
“孤王知道,她是蘇文月的女兒?!?/p>
“那么,太上王是否知道,那個女人和茹妃長得一模一樣?”
太上王深深地看著太后:“難道,就因為這樣,你就不能容她了么?她從未曾冒犯于太后,她也從未曾做過任何對不起其他人的事。她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家的好女兒,她是你兒子最心愛的女人,她是你的親孫子的親生母親!”
“那么,請問太上王,您又是為了什么會同意王兒立那個女人為王后呢?就因為她長著那樣一張臉嗎?”
“文雪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那時候,那個女娃還沒有出生呢!”太上王威嚴地看著太后,嚴肅地說,“閻素素不是蘇文雪。閻素素是楚王將要冊封的王后,是大楚太子的親生母親?!?/p>
“太上王……”
“好了,澤蘭,你兒子如今是什么光景,你日前應該都看到了吧?如果你心里還是疼愛你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的話,那就對閻素素客氣一點。你不必假裝喜歡她,反正你也做不到。但是,只要你不為難她,這已經讓你兒子感激不盡了。孤王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p>
太后默然不語。
太上王疲憊地擺擺手:“好了,孤王累了,你下去吧?!?/p>
太后忽然說道:“太上王,您是否知道,那閻素素曾藏身在軍中多年?她……”
太上王有點厭煩地再度擺擺手:“孤王自然知道,她就是當年在京城鬧得滿城風雨的閻參將,就是讓你的親生兒子當年夜奔青州差點死去的閻參將!好了,孤王知道的比你還多。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就這樣吧?!?/p>
“王上!”
“退下!”
太后和太上王默默對視片刻,然后慢慢站了趕來,輕輕屈膝,輕聲道:“臣妾告退。”
——————————
鳳藻宮。殿上只有兩人。
鳳子喬靜靜地站在下首。獨孤太后在堂上走來走去,煩躁不已。
她氣急敗壞地說:“哀家就不明白了,太上王為何要接受那個賤婢為王后?就因為那小賤人的那張臉嗎?”
鳳子喬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卻不言語。
“鳳子喬,怎么了?你如今變成了一個啞巴了?為何不說話?”她憤怒地瞪著他。
“回太后,臣無話可說?!?/p>
“什么?到如今,你這老匹夫居然無話可說了?”太后氣得直跺腳。
鳳子喬嘆了一口氣,說道:“太后,如果您當初聽老臣的一句勸,又如何能到今日這種境地?”
“什么?你還有臉說這種話?哀家要不是聽了你所言,把那小賤人召來問話,又如何能到今日這種境地?”
“太后明鑒!當初老臣之言,乃是請太后對閻氏好言相勸,恩威并重,絕沒有建議太后把閻氏提審并興師問罪的,更沒有建議太后當著王上的面來問罪的。太后,如今這局面,老臣只能無話可說了?!?/p>
“鳳子喬,你!哼!”太后氣得無言以對。
“太后,如今,只能恭賀王上冊立閻氏為王后了?!?/p>
“什么?你,你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了?”太后氣得差點就要上前扇他幾個耳刮子。
“太后,您今日也聽到太上王之意了。如今,連太上王也贊成立閻氏為王后了,老臣自然不能抗旨的?!?/p>
“難道,就這樣算了?”
“太后,請稍安勿躁!無非先給她一點甜頭而已。這王后娘娘之位,絕不是那么容易坐穩的,而且,要坐得舒服,更絕非易事。區區一個小女子,太后慢慢教導便是了。”鳳子喬淡定地說。
太后瞪著鳳子喬,若有所思。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僅與閻素素見過一次面。
鳳子喬是在他的鳳府。當年,閻肅到鳳府看望鳳菲,還在鳳府吃了一次晚飯。當時,太子殿下也在場。在鳳子喬眼里,閻肅是個安靜溫柔的女子,話也不多說一句,有問才有答,小心謹慎。而且,在鳳子喬看來,閻肅一個弱女子,雖然有上官天宇的庇護,但要想在軍中平安,就必然要謹小慎微,謙虛忍讓。如果將來進了這深宮,即便貴為王后,毫無背景的閻素素也更需要小心謹慎,絕不可能與太后為忤。特別是,閻素素必需要為她的兒子籌劃一切,她必需找到扶持她的兒子的靠山,她必須為她的兒子最終登上楚王的寶座而窮其一生的努力。
而獨孤太后呢,她上次所見的閻素素,是小心地跪在地上向她磕頭問安的小女子,是被她責罵之后只會渾身發抖地躲在楚王的懷中哭泣的弱質纖纖,是被太后的天威所嚇而吐血暈倒的無用奴婢。是的,獨孤太后在這宮中歷練了數十年,有的是手段去慢慢“調教”那個異想天開、貪心不足的小奴婢。
可惜,他們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閻素素是上官天宇親手教導出來的前軍中參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