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外面的更鼓已敲了三遍。王府里寂靜無聲,除了值夜之人,大部分的人都已進入夢鄉了。
年輕的漢陽王司馬浩偉仍坐在書房中,除了從小就一直跟著他的貼身侍從馬良在旁陪伴外,別無他人了。自從八年前九王爺在幽悅山莊的那一場大火里失蹤后,當年楚王恩典其長子司馬浩偉襲了漢陽王的爵位,除了原來賜與九王爺的幾處宅地,還可以享受原來的俸祿。最大的區別是,以前的九王爺不用上朝,是個只管游山玩水的自在王爺,而如今的漢陽王則和其他臣子一樣,每日仍是需要例行公事地上早朝的,雖然通常都不會參與什么政事討論。
馬良輕輕走上前,為年輕的主子倒了一盞熱茶,低聲道:“王爺,夜深了,請安歇吧。”
司馬浩偉只是愣愣地看著手中的一張薄薄的信箋,仿若未聞。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將近一個時辰了。
馬良不敢再說什么,仍是默默地守在一旁。
司馬浩偉此刻的內心便如翻江倒海一般。眼前的這張薄紙是夾在他昨晚看過的那卷《大金剛經》之中的,他今夜本來打算在睡前再繼續誦讀一章,當他翻到昨夜那一頁時,一張薄薄的半折的紙就夾在其中。他很驚訝,便打開看了看。信箋上的內容震驚得他差點大叫出來。什么?他爹九王爺此刻正在梁國的國都梁州城?他爹希望收到他的回復?怎么可能?
當年,九王爺的很多行動,作為長子,司馬浩偉當然是知道的。雖然他的內心里并不太認同父親的做法,但是,如果真的能不費兵戈而易朝,那么他也當然不介意有機會坐一坐那個寶座的。但自從幽悅山莊的那一場莫名大火,九王爺突然失蹤,司馬浩偉便相信,那一定是閱風樓做的,一定是閱風樓查明了九王爺的行動,上奏了楚王,然后在楚王的授意之下,故意以一場意外來結束了九王爺的所有夢想。因為楚王不想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更不想其他王族受到動搖,所以也沒有繼續追究九王爺的兒子們。司馬浩偉相信,其實閱風樓一直都在監視著他們幾兄弟的,只要他們有一些行差踏錯之舉,他們就會得到和其父親一樣的結局。是的,他早就不相信他的父親仍在世上,因為閱風樓出手是不可能留有活口的。而故意不讓九王爺之死那么明顯,就是想讓此事留一個懸念,以告誡其他人。司馬浩偉不想成為下一個犧牲品,他仍是希望能做一個太平王爺,好好地享受人生的。于是,他暗暗地把以前父親所留下的很多東西毀了,也悄悄與某些人的聯系斷了。
不過,似乎有人不想讓司馬浩偉好好地做他的太平王爺。一個月前,已經有人在深夜造訪他的書房了。那人同樣地留下了一封信箋,塞在他上朝所用的玉圭袋里。那信上說:“王爺別來可好?梁外舊友向您問安。”司馬浩偉發現了,看過后,就悄悄燒了,又吩咐王府家將加強巡夜和防守。似乎有效果,有一個月了,沒有收到第二封信。
然而,今晚又看到了同樣字跡的來信,而且居然就夾在他昨晚所看經書的那一頁里。難道那人一直在他身邊看著他嗎?司馬浩偉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他側頭看了看一直守在一旁的馬良,馬良一臉關切地看著他。不,不可能是馬良,馬良不可能會背叛他的。馬良自十五歲起就跟在司馬浩偉的身邊,至今已近二十年了。馬良從來沒有離開過司馬浩偉,一直老老實實地跟隨著他,無論是年少上學、出外游玩,還是如今每日上朝。在司馬浩偉的眼中,馬良甚至比他的親兄弟還要更親近一些。司馬浩偉曾想過要給馬良娶親成家的,不過,馬良拒絕了,因為他覺得女人很麻煩。
“王爺,已經過了三更了,明日還要上朝呢,早些回房安歇吧?”馬良又說道。
“馬良,這兩日都是誰收拾書房的?”
馬良側頭想了想,說道:“回王爺,這兩日應是小秋當值。王爺有什么吩咐嗎?”
“沒什么,你讓他明日午后來一下書房。”
“是,王爺。”
司馬浩偉心事重重地回房休息了。不過,他也只能是身體躺在床上,思緒卻是一刻不停地轉著。他知道,那寫信之人絕不可能只是想告訴他關于九王爺的消息,不管這個消息是真是假,那都只是一個引子而已。那人一定還會有后著,那人一定還會來找他的。他應該怎么辦呢?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三個弟弟呢?如今只有六弟在京城,另兩個都分別任職外派了。六弟為人沖動,這件事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他為妙,以免節外生枝。司馬浩偉思潮起伏,幾乎一夜沒睡。
第二天一早,司馬浩偉睜著兩只黑眼圈,匆匆梳洗了,早飯也不吃了,準備出門上朝。
忽然一名家人匆匆入內:“稟王爺,六爺來了。”
“什么?六弟來了?”司馬浩偉不禁愕然了。司馬浩松所住的院子在王府的西座。他并無官職,無需上朝,平日里從沒有比日頭起得更早的。
正在此時,一個人大踏步走了進來,正是六爺司馬浩松。
“大哥,大哥。”司馬浩松大聲道。
司馬浩偉不禁皺了眉:“六弟,何事喧嘩?”
司馬浩松對著馬良等人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六爺要與王爺商討事情。”
馬良看看王爺,沒有動。
司馬浩偉皺眉道:“六弟,本王正要上朝呢,有什么事情,等我回來再說吧。”
司馬浩松跺腳道:“大哥,現在都急死了,還上什么朝呀。”
司馬浩偉喝道:“胡鬧!本王這里是可以隨你搗亂的嗎?”
“大哥,小弟真的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呀!昨晚,昨晚我就想過來找您了。”司馬浩松著急地說道,一面舉起手中的一張薄薄的紙箋。
司馬浩偉吃了一驚,馬上想起昨晚那一張差不多的紙箋,難道六弟也收到了同樣一張信箋?他看著馬良,說道:“馬良,你馬上到朝天殿門外,向司禮監大人稟報,就說本王昨夜染了風寒,今日不能上朝面圣了,請王上恩準在家休養兩日。”
“是,王爺。”馬良應了聲,馬上去了。
司馬浩偉嘆了一口氣:“六弟,我們到書房再慢慢說吧。”
兩人一起走到書房,所有人都退下了。
司馬浩松馬上把手中的信箋遞給兄長:“大哥,您看看這個。這個是小弟在房中看到的。”
司馬浩偉接過信箋,一看,果然如他所料,信箋上的內容和他收到的一樣,筆跡也一樣,顯然來自同一個人。他看完后便默然了。
“大哥,”司馬浩松迫切地看著他,“您以為如何?”
司馬浩偉嘆了一口氣:“六弟,你以為如何?”
“大哥,也許這是真的,父親大人仍在人世。”
“那么,你想怎么樣?”
“當然是要接他老人家回來了。”
“接他回來?”司馬浩偉苦笑道,“難道你以為這封信只是為了讓我們兄弟去把父親接回來嗎?”
司馬浩松怔了怔:“大哥以為呢?”
“這封信有很多疑點。”
“什么疑點?”
司馬浩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如果這信上說的是真的,如今父親大人正在梁國,那么,父親為何會在梁國?當初那一場大火是怎么回事?是誰放的火?又是誰把父親送到梁國的?他們是為了什么目的?父親之在梁國,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受人所迫?為何隔了這么多年才告訴我們?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如今告訴我們又是為了什么目的?”
司馬浩松呆了。他才二十八歲,還年輕,從沒入仕,一直在父兄的保護之下,平時生活優渥,只是吃喝玩樂,沒有什么事情需要煩心。所以他剛看到那封信時,并沒有想到那么多,只是突然接到這個好消息而單純地感到特別高興。
司馬浩偉又說道:“如果這信上說的其實是假的,那么,我們更要小心了,寫信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還有,這樣的一封密函怎么會突然出現在你我的家中?是不是在這府里有奸細?我們的一舉一動是不是都已在別人的監視之中了?”
司馬浩松愣愣地說道:“那么,大哥,我們要怎么做才好?”
“六弟,為今之計,只能先靜觀其變,你我切莫輕舉妄動,以免中了別人的圈套。明白嗎?”
“是,大哥。”
“六弟,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先來跟大哥商量,切莫莽撞。我相信,那個寫信之人一定還有后手的。”
“是,大哥。”
而司馬浩偉的病假申請也很快得到了楚王的允許,并且恩準他連休三日。
仿佛為了配合司馬浩偉的休假,兩兄弟沒有等太久,三日后,又有一封信箋夾在那本《大金剛經》的冊頁里,仍是第一次夾的那一頁。這一次,寫信的人直接約司馬浩偉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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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青州回來的第二天,鳳翎就到閱風樓辦公了,他派人把負責監視漢陽王府的袁振喚來。
“袁振,本座不在京城的時候,漢陽王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袁振躬身道:“回少主,漢陽王除了上朝,便很少外出應酬,這幾日更是一直呆在王府里,不曾外出,也沒有人上門拜訪。”
“難道他真的是病中休養?”
“回少主,屬下在暗處看過,那漢陽王不像是染疾之人,但是,他也只是每日呆在書房里寫字看書而已。對了,六爺倒是過來找過王爺幾次,通常他們都是在書房里說話,屬下等無法靠近細聽。”
“小六?嗯,要好好盯著這兩兄弟,不得松懈。”
“是,屬下明白。”
正在此時,一名侍從在門外低聲道:“回少主,有密報。”
“進來。”
一名黑衣人悄然進來,躬身道:“回少主,漢陽王府有人剛剛出門了,在暗中盯著的兄弟確認是漢陽王本人,但是穿著便服。”
“哦?終于動了。盯著他,隨時回報。”
“是,少主,已經有兩個兄弟跟上了。”
“很好,袁振,你也去忙吧。本座要去覲見王上了,有任何事都可隨時到越王府稟報。”
“是,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