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約25××年3月11日，一個過分安靜的夜晚。

安靜到連汽車駛過街道的聲音都沒有，方念鹿站在自家公寓的窗前，望著外面燈火通明又極度安靜詭異的“鬼城”發呆。

他身上還穿著那件染了血的白褂，小臂處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盡管已經被處理救治過，現在早就開始發癢結痂，但還是在白褂上留下了一大片暗紅，形狀像是一朵妖艷的罌粟。

男人倚靠著玻璃窗，從燈火之中倒映著他那張毫無生機的臉，慘白的不像是一個人類，他緩緩抬起胳膊，沉默注視著那只不自覺發顫的手。

他揚手拉上窗簾，挪步離開窗邊，整個人像是丟了心魂似的，直直摔進了辦公椅。他盯著桌上黑屏的電腦看了很久，手懸在半空，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打開。鍵盤下壓著一封信，正紅色的題頭直扎入眼，那是一份辭退文件。

方念鹿用力閉上眼睛，像是要用眼皮將剛才看到的東西趕出視神經。

他撈出手機，關上了飛行模式，一瞬間，鋪天蓋地的信息將他盡數吞沒，新聞、微信、數不清的電話和短信，而他只是簡單的掃了一眼。

“z省省醫院某方姓醫生無術無德，無證行醫?！?/p>

“某三字藝人疑似片場耍大牌要求編劇改劇本，刪除男二劇情，引發不滿。”

“城郊沐利精神病院暴亂引發多人死亡?！?/p>

…………

大量信息涌入腦海，像是一個即將溺亡的人，努力在洪流中探出頭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方念鹿將手機熄了屏倒扣在桌上發出沉重悶響，巨大的窒息感吞沒了他一切感官，他感覺不到餓和渴，甚至兩天兩夜沒合眼，也沒覺得困。

方念鹿閉上眼睛，由于過度使用和疲勞已經爬滿了紅血絲。他撐起身子走向臥室，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搖晃著的身形，好像隨時都會垮塌倒下。

那人脫掉白褂扔在地上，隨手抓了片安眠藥倒進嘴里就水喝了，而后死魚似的倒在床上，閉上雙眼強迫自己入睡。

呼吸逐漸開始平穩緩慢，過長的劉海遮住眉眼，雙眉間蹙起深深一道溝壑。

方念鹿身下的枕頭突然冒出了一個微弱的藍色光點，緊接著，方念鹿躺著的那處床榻一點點向下凹陷下去，將他包裹吞沒。

方念鹿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坐在一張課桌面前，周圍是一片黑暗，仿佛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桌上放著一張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試卷，他湊近仔細看了一眼那上面的題目，發現似乎有些不對勁：

尊敬的考生，歡迎來到零號考場，我們將在這里，共同參與三場考試，請聽題。

1.你覺得自己會死嗎？

2.你覺得自己會以什么方式死亡呢？

3.你想不想逃離這里呢？

4.你覺得這里是夢嗎你覺得這里是夢嗎你覺得這里是夢嗎……

方念鹿被這幾道問題驚出一身冷汗，翻過試卷想看看背面還有沒有其他東西，卻看見背面血紅色的字跡密密麻麻爬滿了“你會死”“不是夢”“殺了你”。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直到整張紙的背面被染作鮮紅色，緊接著，在卷子的正中間，暗紅的血跡逐漸浮現：“歡迎加入永夜”。

那血跡雖然已經干涸，但血液流淌下來的那種痕跡還是讓方念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反復觀看著這張一面紅一面白的試卷，手指仔細碾過兩面，他松開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沾過紅色的那一面指腹上滿是血跡，而白色那面卻連濕潤感都沒有察覺。他抬起頭開始觀察周圍環境，試圖找到離開的方法。

他一手撐著桌面借力想要起身，身子卻好像被黏在了椅子上似的紋絲不動。他蹙了蹙眉，疑惑著又試了幾次，身體像是和椅子連為一體那般，無論怎么扯都扯不動。方念鹿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發現完全無濟于事，他停下動作抬頭重新觀察起那張試卷正面那幾道奇怪的題目。

“你覺得…這里是夢嗎…”

方念鹿小聲念叨著重復最后一道問題，他突然低頭看了一眼受了傷的手臂，卻發現本該是一條猙獰傷疤的地方，此刻竟然完好無損，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跡。

他伸手摸了摸那塊皮肉，下意識將肉掐起，方念鹿面無表情地看著被擠壓變形的皮肉。

“不疼…”方念鹿慢慢拿起桌上的筆，在卷紙上輕點了下，寫下了“是夢”二字。

一只特殊的筆，筆里沒有筆芯，筆尖是木質的，但放在紙上卻能很流暢的寫出字來。

他才放下筆，腦袋里便突然嗡地一聲炸開了，方念鹿被突如其來的痛感吞沒，悶哼一聲抬手捂住了耳朵，直到頭疼的癥狀減輕緩解后，他才得以抬起頭，周圍曾經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環境，變得光亮透明起來，像是聚攏的燈光開始發散，照亮了周圍的一切，方念鹿這才發現，四周似乎還擺著十幾套桌椅，每只椅子上都坐著一位“考生”。

方念鹿大致掃了一圈，一共十幾個人，老少都有，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不同程度的疑惑和恐懼。

他最后將目光停駐在了坐在他右手邊的高大男人身上，也不為別的，只是無意間瞥了一眼，他的眼睛就無法從人臉上移開了。那人生了一雙鳳眼，鼻梁挺翹，五官端正，模樣是那種極純正的東方美，下頜棱角分明如刀削，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雙腿盤曲在桌下完全伸展不開，穿著一身灰黑色高定西裝，褲子被動作拉扯提上去一段，露出一小截被西裝襪包裹著的腳踝，上衣綁帶束在腰間，將人寬肩窄腰襯得更加明顯。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方念鹿的目光，側頭同人對視。那人眼球渾黑，掃過來的眼神冰冷疏離。方念鹿被那人目光燙了一下，慌亂移開目光，下意識抬手去扶眼鏡，這時才注意到自己臉上什么都沒有。

方念鹿屬于高度近視加散光，近視程度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正常生活，可是此刻看東西卻沒有任何障礙，身上的不適感幾乎全部消失不見了。

“因為在夢里?！庇沂诌吥悄腥送蝗婚_口說道。

方念鹿立即聞聲側目去看他：“可是，如果這是我的夢境，那你們是…”

話音未落，他便被人一記眼刀飛得啞了火，默默將后半句話咽了下去。

“因為這里是夢境世界，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夢境?！蹦腥死^續說著，“你以為是假的，其實這里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方念鹿神色一變，轉過臉來正視著人：“你的意思是，異空間？”

“大概差不多，只不過在這里死了就是真的…”

話還沒說完，方念鹿便聽見他的正前方坐著的一個小姑娘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她的頭發被抓得蓬亂，大叫著抓起桌上的筆，開始在卷子上寫畫。

“既然，既然是夢的話，那死了就可以離開了對吧…管他什么的，我現在就要離開這里！”

那姑娘寫完后放下筆，突然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靠在椅背上啜泣，隨即，一條繩子從她的頭頂冒出來，迅速將她的頭套了進去，拉著將她吊在空中，那繩子開始越勒越緊，整個屋子的人都能聽得到那陣皮肉被崩斷的聲音，只短短幾秒，那姑娘便身首異處摔在了地上。噴著血的腦袋滾到了方念鹿腳下，沾了血的發梢攀著他褲腳像是要往上爬，他心中一顫奮力將那顆腦袋踢開。

流著血的頭在地上滾了幾圈，落在講臺旁不動了，方念鹿看著那張慘白的臉上還掛著詭異的微笑，身子發抖著看向右手邊的男人。

那人也只是冷淡的睨了他一眼：“還需要解釋什么么？”

“不…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