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喂,小鹿,這就要畢業各奔東西了,你想好去哪兒工作了嗎?”
z大,樹下的少女明艷動人,瘦瘦小小的身體被學士袍包裹,笑容燦爛如春花,那時還年紀輕輕的方念鹿被她的笑容引得呼吸凝滯,久久無法回神。
夏天的那棵老樹下,風聲卷著蟬鳴逐漸消散,空氣都變得粘稠,將那段過往封存進名為時間的琥珀。
少女見人不回話,只是一直呆愣地盯著自己,她一臉疑惑歪起頭:“小鹿?”
他聞聲回神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那時的他頂著一個蓬亂的雞窩頭,半張臉藏在厚重的黑框眼鏡后:“我的話…服從調配吧,很可能就直接留在省醫院工作…我這又暈血又暈針的,干這行也是遭罪,能給我安排一個CT室的活最好不過了。”
“唉…原來你要留下來啊,我家里給我安排好了,畢業回那邊工作,可惜了,那以后不就見不到你啦?要不…你也跟我回老家工作吧?可不可以……”
“醒過來。”記憶中溫柔的少女聲音突變成了低沉冷漠的男音,方念鹿定睛一看,眼前那張可愛的臉開始扭曲變形,逐漸變成了那個眼神冰冷的男人,”醒醒,什么時候了,還做白日夢。”
方念鹿被一句“白日夢”激得有些惱火,憤憤地撇開眼,“什么白日夢,我是回憶過去而己,你這種看上去就面癱,毫無感情的人是不會懂的。”
那人發出了一個輕繳簡短的嗤聲,像是一個輕蔑的嘲諷:“你為什么會突然陷入回憶?別被夢境影響了大腦。”
方念鹿這才反應過來哪里不對勁,明明上一秒還看著那顆人頭心有余悸,下一秒就毫無征兆地開始重歷過去,哪怕是他思維跳脫,也不可能盯著尸體腦袋幻想白月光的臉吧?
方念鹿打了個擺子,故作鎮定輕咳一聲:“既然如此,那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完成考試,離開這里,對吧?”
“恭喜您提出了今晚最顯而易見的問題,這位聰明先生。”那人嘴上功夫了得,立即接著他話頭進行了一番嘲諷的夸贊。
方念鹿被人態度激得青筋暴起,但出于禮貌,他咬緊牙關繼續微笑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方念鹿,是個醫生。”
“楚林琛,我是個演員,就是幾天前被爆片場耍大牌登上熱搜的那個。”楚林琛異常的云淡風輕,好像說得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樣,“你是醫生?那你剛才怎么死不救?”
“……”你奶的當我是接頭霸王呢!
“逝者已逝,我們還是不要拿她開玩笑了。”方念鹿正色著,用對待醫鬧的語氣回應那人。
“方…你不就是那個無證行醫的?”一個中年男人突然開口打破了平靜。
“啊?無證行醫?”
“我靠,你還好意思叫別人別拿生命開玩笑?你無證行醫不是在拿人命開玩笑?”
“你還配做人,還好意思自稱醫生?你怎么不趕緊去死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和謾罵如潮水涌來,方念鹿一時忘形竟忘記了這事,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低下頭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夠將自己洗白,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但被人指責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一聲接一聲的漫罵,瘋狂地撲向他,擠壓著空氣,讓他無法呼吸。
“說夠了嗎?能不能安靜!”楚林琛似乎被吵煩了,抬手扯開領帶,伸腿猛地踹了一腳桌子。木質的桌腿禁不起打擊,尖叫著發出巨響,嘈雜產音一瞬間便安靜下來,“你們能不長點腦子?省醫院,你沒證能進嗎?你能?還是你能?”
“我…我要是有錢我也能進,”那中年男人顫抖著聲音,“你…你就是個拍戲的花瓶,你懂什么人間疾苦?”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會生老病死,只需要站在那里拍戲,兩耳不聞窗外事,就該連買菜都不懂?”楚林琛輕笑一聲抬手撥弄了一下劉海,“那我是不是應該配個保姆喂我吃奶?”
方念鹿悄悄抬頭瞧了楚林琛一眼,楚林琛立即捕捉到了那人目光。
“說他沒說你?慫包蛋,別人罵你你就忍著?任由別人造謠詆毀?癖好很獨特嘛。”
方念鹿眨了眨眼睛:“我…沒什么證據辯解。”
“不是你的罪名,為什么要默認,哪怕你沒有證據為自己證明,哪怕全世界都不信任你,被人捂住嘴,你也應該砸碎一切,努力訴說自己的清白。”楚林琛一臉嚴肅地盯著方念鹿,表情十分的誠懇,“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輕易為你定罪。”
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卻愿意不分青紅皂白的偏袒和無條件的信任他。
方念鹿深吸一口氣,一股熱流順著胸口緩緩流向四肢百骸,他張口輕輕吐出一口氣來:“我……”
他剛想張口說些什么,教室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打斷了這場鬧劇,嘈雜的房間一時鴉雀無聲。
只見兩個身著教師正裝的人走了進來,一男一女,臉上模糊了一團看不清五官,仔細一瞧才發現,他們的臉整個是平面的,就好像…沒糊臉的紙扎人。
女人踩著一雙短跟鞋快步走上講臺,單手“啪”地一聲錘在講臺上:“考場內禁止交頭接耳!吵吵嚷嚷的,鬧騰死了,給我安靜一點!”
緊接著,另一個男人悠悠開口:“考生注意,本場考試還有五個小時結束,請各位考生仔細閱讀題目后認真作答。”
五個小時……
方念鹿心底默默重復了一下那人的話,抬眼去看那個男老師。
“請問,現在幾點了?”
“現在是凌晨一點整。”那位“男老師”認真回答了他的問題。
“凌晨一點,六點考試結束,那剛好就是,差不多睡醒的時候,一晚只考一場?”方念鹿小聲嘀咕著。
“應該是吧。”楚林琛回答著人。
方念鹿抬眸瞧了他一眼,本還想再說什么,忽而聽得講臺上又炸開一聲巨響。
“嘭——”無面女監考又一拳砸在講桌上:“考試期間禁止交頭接耳!三次警告直接取消考試資格!”
加上這次,已經是第二次敲桌了,取消考試資格究竟是怎么個取消法。方念鹿老實閉上嘴,在心里琢磨起來。
“你個妖怪個子不大脾氣倒是不小,拿著雞毛當令箭,我呸!你爹我最討厭就你這種裝腔作勢的人!”那中年男人不怕死地破口大罵,抬手指著那女人的鼻…的頭,“裝個屁啊,你就一個夢里的鬼東西,能把老子怎樣!”
話音未落,一陣警報鈴急促響起,急促的鳴叫瞬間充斥整個房間,方念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鬧出了一身冷汗,他本想扭頭去看看那人,卻發現自己除了一只拿著筆的手之外,什么都動不了,只能安靜坐著看桌上的試卷。
緊接著,警報聲逐漸消停下去,燈光也跟著暗了下去,只留下了兩道如同聚光燈的光束,一道打在那中年人身上,另一道打在無面男監考身上。
“考生鄭峰,考試期間頂撞辱罵監考老師,拒考,立即簽字,逐出考場,永久禁考。”
男監考平和的聲音慢慢傳來,他的面皮逐漸開始扭曲成了一個漩渦,深處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見。那人抬起一只手,手指卻開始變形,不斷發出那種,黏膩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聲音停下后,那人的手已經變成了一把手槍,直直地指著鄭峰。
“你他媽的想干啥?”鄭峰看見槍,有些慌了神,試圖起身想跑,“我靠,我怎么動不了了!”
而后,他的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抓起筆,在試卷棄考欄歪歪扭扭地寫下名字。
“不,你們這根本不公平!”他聲音顫抖著,身子幾乎要抖成篩糠,將他的恐懼全部篩了出來。
房間里一瞬間安靜下來,方念鹿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么,此刻的他渾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動,他不斷地下意識用余光去瞥身旁那人。
楚林琛側身坐著翹起二郎腿,歪頭垂下眉眼,半張臉被擋在劉海之后,從方念鹿的角度去看,恰好可以看到那人側臉。
他這才發現,這位演員先生梳著一頭柔順的高馬尾。長到坐在椅子上幾乎能垂地,發絲間還纏著一串精致的麻花辮。
方念鹿猛然回神,若不是手無法動彈,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這么恐怖的時候,他居然盯著人家帥哥發呆!瘋了吧?
還不等他再內疚什么,只聽“啪”地一聲槍響后,方念鹿身后冒出了一大片冷汗,隨后發現自己可以動了,他扭過頭去看鄭峰,心臟瞬間開始止不住地狂跳。
那人的頭被槍打碎了一半,粉色的腦漿混著血順著他破碎的面頰流下來,血肉骨頭的碎片均勻地糊了滿墻,他身形歪了歪,卻無法倒下,只是靜靜地垂下頭,任由那顆完整的眼球“啪嗒”掉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