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錯軌的北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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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最后一門收卷鈴響起時，蘇晚在答題卡上多描了半筆準考證號。走廊里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像漲潮的海水，她卻在儲物柜前聞到淡淡的雪松香——顧明遠提前交卷，在她柜門夾層塞了盒白桃味喉糖。

“今晚七點，老地方。“便利貼被汗?jié)n洇濕邊角，字跡暈成跳動的音符。蘇晚攥著糖盒穿過沸騰的人群，看見顧明遠被男生們架著往空中拋，校服衣擺翻飛如白鴿的翅膀。

黃昏的植物園籠罩在淡紫色的暮靄里。蘇晚踩著百年榕樹的氣根走來時，顧明遠正在青石板上擺弄星象儀。玻璃罩里的黃銅齒輪咬合轉(zhuǎn)動，將北斗七星的投影投在她裙擺上。

“志愿填好了？“他抬頭時，后頸曬紅的皮膚正在蛻皮。

蘇晚盯著星象儀投射的光斑：“爸爸調(diào)去杭州工作，媽媽希望我報浙大。“

旋轉(zhuǎn)的齒輪突然卡住。顧明遠擦拭鏡片的手指頓了頓：“不是說好去BJ？“

“那是你的BJ。“她踢開腳邊的松果，“中傳的分數(shù)線...“

“我們可以...“顧明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星象儀被碰翻在地，玻璃罩裂開蛛網(wǎng)紋。驚起的夜鷺掠過水面，打碎滿池星斗。

蘇晚在月光下看清他眼里的血絲。過去三個月，他總在凌晨給她發(fā)解剖圖筆記，視頻里的黑眼圈深得嚇人。此刻他校服第二顆紐扣松了線頭，露出鎖骨處未消的輸液貼。

“我媽住院了。“他突然說，“胃癌中期。“

蘇晚感覺喉間的桃香變成細針。她想起上周失約的電影，想起他消失的三天里，自己賭氣刪掉的99+消息。那些躺在病床邊的深夜，他該是怎樣攥著手機等她的回復？

顧明遠從書包掏出皺巴巴的志愿表，BJ那欄填著協(xié)和醫(yī)學院。“今早辦的住院手續(xù)，“他摩挲著表格邊緣的折痕，“可能要復讀...“

蘇晚的指甲陷進掌心。她包里躺著浙大新聞系的確認函，墨跡未干的通知書上還沾著父親的指溫。暮色中突然傳來刺耳的救護車鳴笛，驚飛滿樹棲鳥。

八月暴雨來得猝不及防。蘇晚在機場大廳攥著登機牌，目光穿透玻璃幕墻外起落的鐵鳥。手機里躺著顧明遠凌晨的短信：“媽媽手術成功，復讀手續(xù)已辦好。杭州多雨，記得備傘。“

她轉(zhuǎn)身時撞翻星巴克紙杯，美式咖啡在行李箱上潑出銀河形狀。店員遞來紙巾時，她突然看見柜臺后的碎冰藍保溫杯——和顧明遠送她的那只一模一樣，杯身“SW“的刻痕在暖光下微微發(fā)亮。

大學生活像被按下快進鍵。蘇晚在新聞社暗房沖洗照片時，總在定影液里看見顧明遠的輪廓。他復讀的朋友圈很少更新，偶爾曬的習題冊邊角總粘著褪色便利貼，隱約能辨出她字跡的殘影。

初雪那日，蘇晚在圖書館趕稿到閉館。管理員關燈時，她摸黑撞倒書架，膝蓋磕在金屬梯上。摸出手機想打電話，卻習慣性按下快捷撥號鍵。

“喂？“沙啞的男聲帶著回音，背景是醫(yī)院特有的機械嗡鳴。

蘇晚的眼淚突然砸在書頁上。她聽見那邊慌亂的腳步聲，金屬推車碰撞聲，最后是安全通道門吱呀的響動。

“我在值夜班。“顧明遠喘著氣，“怎么了？“

她數(shù)著窗外的雪片：“杭州下雪了。“

通話陷入漫長的寂靜。蘇晚聽見他調(diào)整呼吸的頻率，像過去講題時壓抑咳嗽的節(jié)奏。直到遠處傳來護士的呼喚，他才輕聲說：“我這邊也在下雪。“

大二暑假，蘇晚在高鐵站被熱浪撲了滿身。轉(zhuǎn)身取票時，撞進帶著消毒水味的懷抱。顧明遠白T恤領口別著銀色聽診器掛墜，拖著28寸行李箱像拖著移動的月光。

“去上海參加夏令營。“他晃了晃胸牌，“順路來看看西湖。“

西湖的晚風里，他們租了輛雙人自行車。顧明遠后背的衣料被汗浸透，隨動作顯現(xiàn)肩胛骨的形狀。騎過蘇堤時，他突然說：“我拿到協(xié)和的預錄取了。“

車頭猛地歪向柳蔭。蘇晚跳下車，赤腳踩進湖邊的淤泥。顧明遠追上來時，她正望著雷峰塔的倒影：“我申請了慕尼黑大學的交換生。“

暮色吞沒了最后一縷波光。顧明遠從包里掏出碎冰藍保溫杯，倒出的楊梅汁染紅了蘇晚的白裙。他們沉默著分享變溫的酸甜，直到對岸亮起燈火，將兩個人的影子拉成平行的鐵軌。

大三平安夜，蘇晚在慕尼黑市政廣場喂鴿子。裹著羊絨圍巾的德國男孩用中文搭訕，她卻在聽見《鈴兒響叮當》時紅了眼眶。背包里震動的手機彈出視頻邀請，顧明遠的臉龐在雪夜急診室的燈光下忽明忽暗。

“剛做完八小時手術。“他咬著冷掉的飯團，“你看這個。“鏡頭轉(zhuǎn)向值班室窗戶，冰霜在玻璃上結(jié)出星月圖案，像極了那年平安夜的賀卡。

畢業(yè)典禮當天，蘇晚在學士服里穿著顧明遠寄來的手織毛衣。撥穗時手機在口袋震動，照片里顧明遠舉著協(xié)和錄取通知書，背景是BJ霧蒙蒙的天。她笑著轉(zhuǎn)身，卻撞見男友捧著玫瑰站在人群里。

工作第一年的跨年夜，蘇晚在東京塔下采訪街頭藝人。鏡頭突然晃進熟悉的身影——顧明遠穿著駝色大衣，正用日語幫老太太撿散落的橘子。他轉(zhuǎn)身時，她的話筒掉在積雪里。

居酒屋暖簾低垂，青梅酒在陶杯里泛起漣漪。顧明遠指間的訂婚戒撞出輕響：“未婚妻是日籍華裔。“他掏出蘇晚去年寄的明信片，京都楓葉的背面寫滿德文詩。

“我結(jié)婚了。“蘇晚轉(zhuǎn)動婚戒，鉆石切面折射出他眼里的血絲。玻璃窗外的初雪突然轉(zhuǎn)急，將二十年的光陰吹散成漫天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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