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蜂蜜檸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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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房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人鼻腔發酸。蘇晚攥著胎心監護儀的曲線圖紙，聽見走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顧明遠穿著墨綠手術服匆匆掠過，胸前名牌折射的冷光在門縫一閃而逝。她數著宮縮間隙給丈夫撥電話，忙音與嬰兒啼哭在耳畔交織成網。

女兒出生那夜暴雨如注。蘇晚在鎮痛泵的眩暈中看見護士懷里的襁褓，皺巴巴的小臉突然與記憶重疊——顧明遠十八歲那年幫她包扎膝蓋時，創可貼也歪成這樣的弧度。

“寶寶叫穗穗好不好？“丈夫擦拭她額角的冷汗，“稻穗的穗。“

蘇晚望著保溫箱里舞動的粉紅手腳，恍惚看見顧明遠教她折的千紙鶴。床頭柜上的碎冰藍保溫杯突然傾倒，泡發的檸檬片在溫水里浮沉，像擱淺的月亮。

家長會撞見顧明遠純屬意外。穗穗抓著她的珍珠項鏈往滑梯跑時，蘇晚的高跟鞋卡進塑膠地墊。抬頭瞬間，正撞見顧明遠彎腰幫小女孩系芭蕾舞鞋帶，無名指婚戒在陽光下晃成白點。

“蘇記者？“他直起身時碰落公文包，散落的病歷本里滑出泛黃的星星糖紙。

穗穗突然掙開她的手，舉著剛撿的銀杏葉奔向顧明遠：“叔叔你的聽診器會唱歌嗎？“蘇晚看著女兒把葉子塞進他白大褂口袋，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天文館里，自己也曾這樣攥著他的衣角。

梅雨季的兒科診室擠滿哭鬧的孩童。蘇晚抱著高燒的穗穗排號時，看見顧明遠被家長圍在中間。他俯身聽診的姿勢還像少年時畫星座圖，鬢角的白發卻已藏不住。

“肺部有啰音。“他敲鍵盤開藥單時，穗穗正揪著他胸前的聽診器掛墜，“這個銀閃閃的叔叔是魔法師嗎？“

夜班回家，蘇晚在玄關發現丈夫的皮鞋沾著陌生香水味。廚房灶臺上溫著蜂蜜檸檬茶，玻璃罐還是顧明遠當年送的那個。她突然想起今晨收到的匿名快遞——協和醫院周年慶邀請函，嘉賓名單首位印著“顧明遠教授“。

周年慶酒會上，顧明遠的日籍妻子穿著黛青和服，正與院長討論質子治療項目。蘇晚轉身想逃，話筒線卻纏住桌布，碰翻的香檳塔淋濕了他的演講資料。

“小心。“顧明遠扶住她手肘的力道，與二十年前公交車上別無二致。他西服內袋露出半截星星手鏈，正是高考百日那晚戴過的舊物。

穗穗肺炎住院那周，蘇晚在陪護床整理采訪稿。凌晨三點查房的顧明遠帶著夜宵推門進來，保溫桶里是熬出米油的雞絲粥。“你丈夫呢？“他問得隨意，卻把聽診器捂熱了才貼上孩子后背。

蘇晚盯著他白大褂上的咖啡漬——是她前天在咖啡廳撞翻的焦糖瑪奇朵。穗穗在睡夢中呢喃“魔法師叔叔“，顧明遠突然說：“我女兒叫星野葵，今年剛考進茱莉亞音樂學院。“

初雪那天，蘇晚在丈夫書房發現離婚協議。財產分割頁夾著穗穗的舞蹈課發票，背面是陌生女人的孕檢報告。她平靜地簽完字，轉身看見女兒正用蠟筆在墻上畫三個小人——戴聽診器的男人牽著穿白裙的女人，中間是扎蝴蝶結的小女孩。

除夕夜急診室燈火通明。蘇晚處理完家暴案采訪趕去接穗穗，看見顧明遠正給哭鬧的小病人變魔術。他掌心跳躍的千紙鶴突然展開翅膀，露出糖紙折成的星星。

“媽媽！“穗穗舉著CT片奔來，“顧叔叔說我的肺像晴空萬里！“

返程的出租車里，穗穗突然問：“顧叔叔為什么總在值班室放蜂蜜檸檬茶？“蘇晚降下車窗，寒風卷著細雪灌進來，后視鏡里急診科的紅十字正化作光斑消散。

同學會那天，蘇晚在母校儲物柜發現未寄出的信。1999年的郵戳，信封上是她熟悉的瘦金體。信紙邊緣被蟑螂啃噬，殘余字句散落成詩：“天文館的銀河碎在你眼里/我私藏了十八年的星光/終究要在消毒水里過期。“

老梧桐樹下，顧明遠正在哄哭鬧的孫女。蘇晚看著他笨拙地沖奶粉，忽然想起產房那夜聽見的嬰兒啼哭。穗穗發來婚禮請柬時，手機屏幕亮起星野葵演奏大提琴的照片——女孩耳垂的褐痣藏在發間，像粒未化的焦糖。

同學會結束暴雨突至。顧明遠的白大褂罩住蘇晚單薄的襯衫，布料下二十年光陰靜靜發酵。他們在連廊盡頭遇見面目全非的儲物柜，201號柜門夾縫突然掉出銹蝕的鑰匙——正是當年他偷配的那把。

“打不開的。“蘇晚看著鎖孔里凝固的時光。顧明遠卻摸出聽診器掛墜，金屬尖端竟與鎖芯嚴絲合縫。柜門彈開的剎那，霉味裹著青春傾瀉而出：褪色的碎冰藍保溫杯，千紙鶴標本，還有那盒未拆封的白桃喉糖。

暴雨沖刷著玻璃幕墻，穗穗的婚禮視頻正在循環播放。蘇晚看著女兒捧花墜落的弧線，突然被顧明遠握住手腕。他掌心的繭摩挲著當年天文館門票的折痕，身后大屏幕正放到新人交換戒指的特寫——穗穗無名指的鉆戒，與星野葵耳垂的褐痣在鏡頭里疊成同心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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