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耳機里的肖邦夜曲突然失焦成白噪音時,老校車的柴油引擎正吐出第17個顫音。她數著車窗上凝結的雨珠,每顆水珠都折射出消防車旋轉的紅光——這是她離開青梧鎮七年間反復出現的夢境切片。
“第七中學到了!“司機拍打儀表盤的力度驚飛一群灰椋鳥。程安解開纏繞成克萊因環的耳機線,抬頭撞見銹蝕的校牌。爬山虎在“青梧鎮第七中學“的鎏金大字上織出神經網般的脈絡,雨滴順著葉片滾落,在水泥地敲擊出摩爾斯電碼的節奏。
教導主任的塑料涼鞋在走廊奏響切分音:“轉學生注意,西區危樓正在加固...“程安的瞳孔卻在對焦窗外某處時驟然收縮?;颐擅傻挠昴恢校恢赉y杏樹正進行著違反季節規律的落葉,每片金箔般的扇形葉都在接觸地面的瞬間汽化,蒸騰成懸浮在低空的金色霧靄。
午休鈴響過三分鐘后,程安已經站在銀杏樹的氣根圈內。樹皮皸裂的溝壑里嵌著1998年的五分硬幣,年輪狀銅銹沿著雨水下滲。她伸手觸碰樹干上某處光滑的凹陷,指尖突然傳來金屬的涼意——那是道偽裝成年輪裂紋的鋁合金滑軌,邊緣殘留著氯化鈉結晶。
“物理實驗室淘汰的課桌導軌。“男生的聲音裹著助聽器的電流雜音。程安轉身時,顧淮懷里的《費曼物理學講義》正簌簌掉落銀杏葉書簽。他耳后的銀色助聽器折射著雨光,白襯衫第二顆紐扣的縫線呈現DNA雙螺旋結構。
風突然改寫成湍流模式。顧淮伸手扶住即將傾倒的程安,掌心的繭子擦過她腕間的月牙疤。這個觸碰激活了某種化學記憶——程安突然想起九歲那年的仲夏夜,穿白背心的聾啞男孩用玻璃彈珠在水泥地上排列出獵戶座星圖。
“你依然保留著拆解機關的癖好?!邦櫥吹闹腹澾祿魳涓商囟ㄎ恢?,齒輪咬合聲從地底傳來。整塊樹皮如自動門般翻轉,露出內嵌的鑄鐵課桌膛。沉積多年的銀杏葉在抽屜里形成琥珀色巖層,六封藍色火漆信如同地質剖面上的標準層,以等時線規律排列。
程安抽出最上層的信封,火漆印上的銀杏葉脈紋正在分泌淡藍色液體。郵戳日期2008年9月15日,正是她隨外婆遷往上海的前夜。當她的指甲即將挑開火漆時,顧淮突然用鋼筆尾端壓住信封:“這些信紙涂過氯化鈷,遇熱顯影?!?/p>
施工隊的沖擊鉆突然在百米外轟鳴。銀杏樹冠劇烈震顫,數以萬計的葉片同時脫離枝干,卻在墜落過程中分解成納米級金箔。程安在金色暴雪里看見顧淮的嘴唇翕動,那句“不要深究“被淹沒在金屬葉片撞擊地面的銳響里。
一枚邊緣銳利的銀杏葉劃過顧淮的耳廓。血珠滲出時,程安注意到他后頸的皮膚下有微小的金屬反光——那是塊鈦合金植入體,形狀酷似被閃電劈開的銀杏葉。
當天深夜,程安在寄宿宿舍拆解老式收音機。當時針劃過12點的瞬間,調頻旋鈕突然自動旋轉,鎖定在87.6MHz。沙沙聲中,七年前消防車的鳴笛與顧淮的呼吸聲量子糾纏,拼湊出一段加密音頻:“...S-07樣本...地下水道...“
而此刻的銀杏樹下,顧淮正用鋼筆尖蘸取樹干分泌的藍色液體。月光下,他在第七封信的空白背面寫下新的坐標:北緯31°23'14“,東經121°47'09“。這個坐標將在十年后,成為程安在柏林洪堡大學實驗室接收到的首個量子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