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柳殘秋便提著劍溜進了后院。
他今日難得沒穿那身招搖的青衫,換了件素白短打,衣擺扎進腰帶,顯得干凈利落。
槐樹下,他手腕一抖,劍尖挑起片落葉。風元素裹著葉片在空中劃出道弧線,恰好落在柳亓剛推開的窗臺上。
“兄長,早??!”柳殘秋笑嘻嘻地收劍,“要不要來比劃比劃?輸了的人請客醉仙樓?!?/p>
柳亓揉了揉惺忪睡眼,無奈道:“你明知道我不會武?!?/p>
“那正好,”柳殘秋腳尖一點躍上窗臺,“我教你兩招,免得成親后被嫂子欺負?!?/p>
柳亓被他鬧得沒脾氣,只得披衣下樓。兄弟倆在晨光中比劃了幾招,柳殘秋故意放水,讓柳亓“險勝”。
“醉仙樓的醬肘子歸你了?!彼b模作樣地揉著胳膊,“記得打包帶回來。”
柳亓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柳殘秋的肩膀,“你啊,就知道吃。不過今天可不行,我得去準備婚禮的事,你自己去醉仙樓吧,記我賬上?!?/p>
柳殘秋故作失望地嘆了口氣,“兄長,你這就不夠意思了。不過嘛,既然你忙,那我就自己去咯?!?/p>
他說著,轉身就要走,忽然又回頭沖柳亓眨了眨眼,“對了,兄長,婚禮那天可別緊張啊,嫂子要是跑了,我可幫不了你?!?/p>
柳亓笑罵了一句,“臭小子,少貧嘴!趕緊滾去吃飯!”
柳殘秋哈哈一笑,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后院。他并沒有直接去醉仙樓,而是繞到了柳府的后門,輕輕一躍,翻墻出去了。
好巧不巧,這一翻出去就看到了自家母親。
柳殘秋一看就知道母親這是吃完飯要去逛街了,他可不想去,不然得逛一整天。
可惜他還沒溜走,就被自家母親發現了。曲襄看到柳殘秋眼睛都亮了,拉著柳殘秋轉頭就去庫房挑喜被料子。
“這塊蜀錦如何?”她展開一匹繡著并蒂蓮的紅綢,“慕兒喜歡清淡些的花樣?!?/p>
柳殘秋蹲在箱籠旁翻翻揀揀,突然扯出匹月白綃紗:“這個好,繡上銀蝶,嫂子一定喜歡?!?/p>
曲襄笑著戳他額頭:“你倒是會挑,這匹紗是你爹從西域帶回來的,原本想給你做衣裳。”
“我穿白的不吉利,”柳殘秋將綃紗疊好,“還是給嫂子吧,她穿起來像仙女。”
曲襄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嘆了口氣:“你兄長成親后,家里就剩你一個了?!?/p>
柳殘秋手一頓,隨即笑道:“那我可得抓緊時間吃窮你們。”
曲襄被柳殘秋的話逗笑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這孩子,就知道貧嘴。不過啊,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別整天就知道往外跑?!?/p>
柳殘秋故作夸張地嘆了口氣,“娘,您就別操心我了。我這人自由慣了,可不想那么早被婚姻束縛住?!?/p>
曲襄搖了搖頭,眼中帶著幾分無奈和寵溺,“你啊,就是太任性了。不過娘也不逼你,只要你開心就好?!?/p>
柳殘秋笑了笑,繼續幫著母親挑選喜被料子。
兩人一邊挑一邊聊,時間過得飛快。
等到料子都挑好了,曲襄看了看天色,笑著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你爹和你兄長估計都等急了。”
柳殘秋點了點頭,幫著母親把料子收拾好,然后一起回到了前院。
柳亭和柳亓果然已經在等他們了,見到兩人回來,柳亭笑著說道:“你們娘倆可算是回來了,再晚點,我們都要出去找你們了?!?/p>
曲襄笑著回應,“這不是給慕兒挑喜被料子嘛,殘秋這孩子眼光好,挑了不少好東西?!?/p>
柳亓聽到母親提到自己未婚妻的名字,臉上不禁泛起一絲紅暈,輕聲說道:“娘,您別太操心了,慕兒她不會在意這些的?!?/p>
柳殘秋見狀,忍不住打趣道:“兄長,你這還沒成親呢,就這么護著嫂子了?以后可怎么辦啊?”
柳亓被弟弟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他一眼,“你這小子,就知道拿我開玩笑?!?/p>
一家人笑鬧了一陣,氣氛溫馨而融洽。
入夜,柳殘秋拎著壺桂花釀爬上屋頂。柳亓正坐在檐角看星星,見他來了,往旁邊挪了挪。
“緊張?”柳殘秋遞過一碟蜜餞。
柳亓接過蜜餞,輕聲道:“有點。怕慕兒不習慣咱們家?!?/p>
“嫂子溫柔賢惠,肯定能跟娘處得來?!绷鴼埱镅鲱^看著滿天星斗,“倒是你,成親后可別只顧著陪嫂子,忘了陪我下棋?!?/p>
柳亓笑著捶他肩膀:“你少來,我還不知道你?整天往外跑,哪用得著我陪?!?/p>
柳殘秋沒接話,只是望著滿天星斗,忽然道:“兄長,你說人為什么要成親?”
柳亓沉默片刻,輕聲道:“大概是為了有個家吧?!?/p>
柳殘秋低下頭,指尖摩挲著蜜餞碟子的花紋:“那要是……找不到那個人呢?”
柳亓側頭看他,月光下弟弟的側臉難得顯出幾分落寞。他伸手揉了揉柳殘秋的頭發:“那就一個人吧?!?/p>
又看向遠處的星空,“話本里那些曠世大俠,神仙什么的不都是一個人,如果一個人也能快樂自在的話,那找不到其實也無所謂吧。”
“嗯?!绷鴼埱锟粗粒σ馀郎夏橆a,心中慢慢升起了正能量。
兩人聊了很久,直到柳亓困了才作罷。柳殘秋其實也有點困,但他還不想睡,想再熬熬。
這不,回房間后凳子還沒坐熱,敲門聲響起。
是曲吟汐。
曲吟汐在房間里翻來覆去,她有點擔憂千金坊的事,這么久了好像都沒消息。
剛好聽到了隔壁柳殘秋關門的聲音,于是就過來想問些事。
柳殘秋招呼曲吟汐進來,兩人坐在凳子上卻誰也不說話。
曲吟汐攥著裙角的手指節發白,月光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她突然抬頭,眸中映著跳動的燭火:“千金坊的事,查到了嗎?”
柳殘秋把玩著桌上的青瓷茶盞,盞底還沾著半片茉莉花瓣:“你猜那日塌房時,我在瓦礫堆里發現了什么?”
他指尖突然凝起一縷青風,卷著枚染血的象牙籌碼落在桌上,“戶部侍郎的私印?!?/p>
“太子的人?”曲吟汐瞳孔微縮。檐角銅鈴被夜風吹得叮當響,驚起幾只寒鴉。
“何止?!绷鴼埱镎褐洳柙谧烂娈嬃硕淙昝罚疤拥娜嗣吭鲁跞扇怂忘S金去賭坊,供千金坊周轉?!?/p>
他指尖在梅花上重重一點,“上月十三,正是太子的人暗中算計了甄塑?!?/p>
曲吟汐猛地起身,腰間佩劍撞得案幾哐當響:“他為何要算計甄塑?“
“上月十三…”
柳殘秋突然抬頭望著上方的房梁,思索了半會才回神看向曲吟汐,“因為我和他有些過節,他便暗中給我埋了這個炸彈?!?/p>
早知道之前在太子那多順點東西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居然這么陰險。
“最近你看著點甄塑,到時候我在柳家多貼幾個氣運符,我總覺得有點不安。馬上我兄長要結婚了,這個時間點上,不能出差錯。”
柳殘秋認真地交代好曲吟汐,有些心煩地喝了杯水。
至于太子的賬,來日方長。
曲吟汐點了點頭,眉頭緊鎖,顯然對太子的手段感到不齒。
她沉默片刻,低聲問道:“那甄塑那邊……他知道這些嗎?”
柳殘秋搖了搖頭,神色有些復雜,“你知道的,我現在不信任他?!?/p>
曲吟汐聞言,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柳殘秋也不管曲吟汐什么反應,又接著說道:“吟汐,不管甄塑他到底是不是本性如此,重要的是他現在已經變成了這副樣子,他已經變得不值得你如此了?!?/p>
“不管是你的信任,還是你替他求的事。”
曲吟汐的心,一瞬間得失神,她在動搖,“我…”
沒等她說出幾個字就被柳殘秋下了逐客令了。
雖這件事因他而起,但他已經替甄塑還了債,找好路了,也同意了曲吟汐讓甄塑留在柳府的要求。
但總歸,對他提不起信任可言了。若他真能改正,曲吟汐和他待在柳府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曲吟汐,不希望她太過于信任甄塑,有些人,心是熾熱的也會是極端的,有陽光就會有陰影,物極必反。
信任越多,反噬過來的時候越難受。
他言盡于此,后面再怎么想也是她的事了。
只是希望…事情不要往最壞的結局進行。
日子很快就到了柳亓和孫慕兒結婚的時候。
柳府內外張燈結彩,朱紅綢緞從正門一路鋪至內院,檐角垂下的鎏金燈籠上貼著雙喜字,夜風一吹,金箔簌簌作響。
庭院中央的老槐樹纏滿紅綃紗,枝頭掛滿賓客送的金玉如意,樹下一尊半人高的青玉觀音像慈眉低垂——
這是柳夫人曲襄特意從普陀山請來的,寓意“送子納?!薄?/p>
正廳八仙桌上堆著九層喜餅,最頂上一對糖雕鴛鴦活靈活現,翅膀上撒著金粉,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孫慕兒的嫁妝箱子從東廂房直擺到后院,描金漆盒里裝著南海珍珠、蜀錦云緞,引得圍觀百姓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