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幾天沒時間留給柳殘秋繼續消化心情，因為魔族襲擊柳府的緣故，偌大的柳府就只剩他自己和曲吟汐還有孫慕兒三個人了。
柳殘秋雖然沒怎么學過經商，但他很有天賦，沒多久就掌管了柳家大部分的家業，處理了柳府的修繕工作。
但柳家家業有點大，柳殘秋上次受的傷還沒好，就算再有天賦也難全部成功接手。
不過好在，柳殘秋的兄嫂孫慕兒是個堅強的女人，她很快從悲傷里振作起來，幫助柳殘秋和曲吟汐一起處理柳家大大小小的事務。
雖然每天都很忙，但柳殘秋有時候覺得忙碌也好，能讓他忘記哀愁。
天氣很快就要入冬了，曲吟汐還像往常一般端著藥來叫柳殘秋換藥，但今天又不一樣。
曲吟汐其實這些天總會時不時地想，如果沒有自己，柳殘秋那天就可以解決掉甄塑…就可能不會發生柳府的這些事…如果不是自己，柳殘秋從一開始就不會同意甄塑進自己小隊…如果…
檐角的銅鈴在夜風中碎成斷續的調子。曲吟汐站在柳殘秋房門外時，月光正巧穿透云層，將她發間的冰玉簪照得剔透。
“進來吧。”屋內傳來沙啞的嗓音，混著算盤珠子的脆響，打斷了曲吟汐的胡思亂想。曲吟汐推門而入時，正撞見柳殘秋用牙咬著繃帶包扎右臂，左手還在翻動賬冊。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滿墻陣法圖上，那些繁復的符咒紋路與他肩上的傷疤交錯，竟分不清哪個更猙獰些。
“換藥吧。”曲吟汐把藥放在了桌上，卻遲遲沒走。
柳殘秋抬頭看了眼曲吟汐，語氣淡淡，“我自己換就行了。”
“我……”曲吟汐剛開口，柳殘秋突然將算盤往案上一推。翡翠珠子滾落滿地，在月光下泛著幽光。他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滅了案頭燭火，卻吹不散滿室藥香。
“算了，我正好有事和你說。”柳殘秋從滿地賬冊中抽出一本，指尖沾著朱砂在扉頁畫了個圈，“東市那間綢緞莊缺個掌柜，我看你挺合適。”
曲吟汐怔在原地。她設想過千百種開場白，卻獨獨沒料到這般情形。月光透過窗欞，將柳殘秋的影子拉得很長，正好蓋住她繡鞋上未化的霜花。
“我......”她張了張嘴，卻見柳殘秋忽然彎腰拾起一粒算珠。那珠子在他掌心滾了滾，竟化作一滴血珠，順著指縫滲進賬冊泛黃的紙頁。
“甄塑的事不必再提。”柳殘秋的聲音很輕，卻讓曲吟汐心頭一顫。他轉身時，月光正巧照亮他頸側未愈的傷疤，見曲吟汐沒什么反應，又補充道:“難道不是這事？那你上次答應我的三個要求我還沒提，這件事就算一個要求吧。”
三個要求…是曲吟汐求柳殘秋給甄塑一個留在柳府的職位的時候…
曲吟汐看著柳殘秋硬是將賬冊塞進她懷里，指尖無意間擦過她腕間冰霜，竟帶起一陣暖意。
“明日卯時，我讓管家帶你去鋪子。“柳殘秋說著，忽然咳嗽起來。他用手帕捂住嘴，再拿開時，素白的絹帕上綻開一朵紅梅，“對了，記得幫我帶兩匹青布回來——祠堂的簾子該換了。“
曲吟汐抱著賬冊退出房門時，秋風突然轉了方向。一片楓葉撲進她懷里，正巧蓋住賬冊上那抹朱砂紅。她回頭望去，柳殘秋正伏案寫著什么，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窗紙上，與滿墻陣法圖融為一體。
檐角銅鈴又響了，這次卻像是某種釋然的嘆息。曲吟汐低頭看著懷中的賬冊，忽然覺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竟比冰棱還要溫暖幾分。
……
十年后，姜虞撥弄著金絲楠木算盤，看陽光穿透百草閣的琉璃瓦，在青磚地上烙出七彩光斑。
十年的時間，姜虞越發的貌美，本來就因為氣質長得像清冷的仙人，因為修習了靈力的原因，變得長壽，青春永駐，倒真成了個仙子了。
光是看上的姜虞的公子什么的每年就有不少，還有很多達官貴人的夫人小姐都會來她這百草閣詢問護膚的秘密，取點經。
這倒沒什么，最讓姜虞頭疼的是，昨天晚上自家父親找她說的事。
昨天晚上夜色沉沉，江府的庭院中，月光如水般灑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輝。姜虞正坐在書房中，手中捧著一卷醫書，眉目間透著幾分專注。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姜山鷺低沉的聲音：“虞兒，還沒歇下？”
姜虞抬頭，見父親推門而入，神色間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她放下書卷，起身為父親斟了一杯茶：“父親，這么晚了，可是有事？”
姜山鷺接過茶盞，卻沒有立即飲下，而是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今日朝會上，皇上……提起了你。”
姜虞指尖微微一顫，茶水濺出幾滴，落在案幾上。她抬眸看向父親，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皇上提起我？莫非是為了百草閣的藥材？”
姜山鷺搖頭，目光復雜：“皇上說，你醫術高明，氣質出眾，有意……納你為妃。”
屋內一時靜默，只有燭火偶爾爆出輕微的噼啪聲。姜虞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卻未達眼底：“皇上倒是抬舉我了。只是……父親應該知道，女兒志不在此。”
姜山鷺嘆了口氣，放下茶盞：“為父自然明白。宮里那地方，表面光鮮，實則步步驚心。你若不愿，為父絕不會勉強你。”
姜虞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著案上的書卷：“父親的意思是？”
姜山鷺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決然：“你若不愿入宮，為父可以安排你‘死遁’。只是……從此以后，你便不能再以姜家小姐的身份示人。”
姜虞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父親，死遁雖是個法子，但未免太過刻意。皇上若是起疑，反倒連累姜家。”
“…我還有第二種法子，但是有點難辦。”姜山鷺面露糾結，也不愿女兒走向這步。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中，語氣平靜：“父親不妨說說。”
姜山鷺眉頭微皺：“在皇上選妃之前，為你尋一門親事。”
姜虞點頭，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父親說的在理。若是女兒已許了人家，皇上總不好強人所難。”
姜山鷺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只是……時間緊迫，為父一時半會兒也尋不到合適的人選。”
姜虞輕輕搖頭，眸中透著一絲冷意：“父親不必憂心，女兒心中已有人選。”
姜山鷺一愣：“哦？是誰？”
姜虞抬眸，目光堅定：“柳殘秋。”
姜山鷺聞言，眉頭微皺：“柳家那小子？他雖與你自幼相識，但這些年他性情大變，冷峻孤傲，未必愿意……”
冷峻孤傲嗎？
姜虞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篤定：“父親放心，女兒自有辦法讓他點頭。”
姜山鷺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虞兒，你可想清楚了？婚姻大事，非同兒戲。”
姜虞垂眸，指尖輕輕撥動茶盞中的茶葉，語氣平靜：“女兒明白。只是比起入宮為妃，這已是最好的選擇。”
姜山鷺沉默片刻，終是點頭：“好，為父明日便去柳府一趟，探探柳家的口風。”
姜虞輕輕頷首，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中，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父親放心，女兒自有分寸。”
姜虞將算盤放在桌上，揉了揉太陽穴，眼中卻閃過一絲冷意。她低聲喃喃：“宮里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處。”
這時藥柜最頂層的雪蓮罐子突然晃了晃，驚起三兩只偷吃甘草的麻雀——原是東街胭脂鋪的老板娘又來取養顏膏。
“聽說了嗎？最近皇上又要選妃了。”老板娘捻著金箔包裹的瓷罐，蔻丹染紅的指甲在“玉容散”三個字上摩挲，悄咪咪地走到姜虞面前小聲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一大把年紀了還想吃好的！”
姜虞聞言笑了笑，十年前千金坊被一道驚雷劈得粉碎，太子和千金坊的事被皇上知道了，皇上震怒，連太子的解釋都不想聽，還聽說關在府里那幾天太子不知為何摔斷了腿。
消息傳開，朝野震動。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朝中大臣紛紛上書，要求廢黜太子，另立儲君。??
那千金坊的招牌被砸得粉碎，賭徒們四散奔逃，只留下一地狼藉。太子府的門庭冷落，昔日的賓客如鳥獸散。??
曾經光鮮亮麗的太子，如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棄子。
只是這太子終究是太子，手段好的很，算計三皇子觸及圣怒，被罰去邊境。
現在皇上身邊就一個瘸腿的太子和一個玩不過別人的二皇子。儲君之位…只能靠別的孩子，不然也不會大把年紀還選妃遭人詬病。
姜虞輕輕放下銀簪，抬眸看向老板娘，眼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警告：“這話可不能亂說，小心隔墻有耳。”
老板娘訕訕一笑，連忙捂住嘴，左右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哎呀，是我多嘴了。不過姜姑娘，你這養顏膏可真是神了，我用了才半個月，臉上的細紋都淡了不少！”
姜虞淡淡一笑，正要接話，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抬眼望去，見姜山鷺匆匆走進百草閣，眉頭緊鎖，神色間帶著幾分凝重。
“父親？”姜虞起身迎上前，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姜山鷺揮了揮手，示意老板娘先退下。老板娘識趣地抱著瓷罐離開，臨走前還不忘朝姜虞擠了擠眼睛。
待屋內只剩父女二人，姜山鷺才壓低聲音道：“虞兒，為父今日去了柳府。”
姜虞心中一緊，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袖口：“如何？”
姜山鷺嘆了口氣，搖頭道：“柳府……早已人去樓空。不過奇怪的是，宅子并未轉賣，每段時間還有人定時清掃。柳家的店鋪也還在運行，只是管事的人換成了孫慕兒。”
“孫慕兒？”姜虞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她不是搬去了慈安堂嗎？”
姜山鷺點頭：“正是。聽說她這些年一直在慈安堂，順便打理柳家的產業。為父本想找她打聽柳殘秋的下落，但她閉口不談，只說柳殘秋的事與她無關。”
姜虞沉默片刻，指尖輕輕撥弄著窗臺上的蘭花，低聲道：“父親，柳殘秋……他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姜山鷺皺眉：“為父也想過這點。但柳家畢竟是很有名氣的，即便搬走，也該有些風聲。如今這般悄無聲息，倒像是刻意避人耳目。”
姜虞垂眸，指尖輕輕撫過蘭花的花瓣，語氣平靜：“父親，此事暫且不必聲張。女兒自有打算。”
姜山鷺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擔憂：“虞兒，你可別做傻事。柳家既然有意避世，咱們也不必強求。至于皇上那邊，為父再想想別的法子。”
姜虞輕輕頷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父親放心，女兒自有分寸。”
待姜山鷺離開后，姜虞重新坐回案前，指尖輕輕撥動算盤珠，眼中有些呆愣。她低聲喃喃：“柳殘秋，你到底在躲什么？”
窗外的陽光透過琉璃瓦灑進來，映得她側臉忽明忽暗。姜虞忽然閉上眼，心中默念：“系統，開啟。”
腦海中響起一道冰冷的機械音：“系統已激活，請問宿主需要什么幫助？”
姜虞的指尖在賬冊上輕叩：“打開聊天。”
話落，一個電子屏幕就出現在了姜虞的面前，她盯著眼前的電子屏幕，用意念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又刪除。
十年了。
自她上次在后山見到燦燦之后，她們有十年沒見了。那段記憶早已褪成水墨色，唯有那抹鮮紅，永遠留在了姜虞心上。而那之后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去關注對方，默契地沒有找對方…
系統突然彈出提示框：【檢測到目標人物柳殘秋當前在線】。
她瞳孔微縮，看見聊天界面左上角悄然亮起一枚青玉劍紋的標識——那是柳殘秋的標記，十年未變。光標仍固執地停在空白處，像極了他當年倚著梅樹等她開口的模樣。姜虞忽然想起有次暴雨天，他們在藏書閣躲雨，柳殘秋的劍穗滴著水，在青磚地上畫了個笑臉，說：“小魚，你皺眉的樣子像只淋雨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