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掀起賬冊,露出十年前某頁夾著的干花。姜虞的指尖撫過屏幕上那枚劍紋,十年間她見過這標識亮起三百二十七次,在子夜,在清晨,在暴雨傾盆的酉時三刻??伤麄冋l都沒有戳破這層薄如蟬翼的窗紙,就像誰都不曾問過為何柳府后院總種著她最愛的西府海棠。
檐角銅鈴突然叮咚作響,驚得姜虞思緒一亂,誤把消息發了出去。等她慌忙撤回時,系統已閃過提示:【消息已撤回】。
幾乎同時,柳殘秋的標識暗了下去。
另一邊,柳殘秋倚在茶樓二層的雕花欄桿旁,白玉盞里盛的牛乳騰著熱氣,與周遭濃烈的茶香格格不入。臺上一折《牡丹亭》正唱到“驚夢”,扮杜麗娘的花旦水袖一甩,滿堂喝彩聲里,杉付搖著灑金折扇挨過來,翡翠扇墜叮當撞上柳殘秋的劍鞘。
“柳兄啊柳兄,”杉付故意把蘸著胭脂的帕子往他眼前晃,“春香閣新來的姑娘,眼波比這牛乳還潤——”話沒說完,帕子被劍鞘挑飛,正蓋在路過小二端著的龍井茶盤上。
柳殘秋抿了口牛乳,睫羽在熱氣里凝了層霜:“昨兒西街胭脂鋪著火,杉公子倒是熏了滿身香粉味回來?!?/p>
杉付訕笑著摸鼻子,鎏金扇骨“唰”地展開,露出背面新題的詩句:“這叫踏雪尋梅......哎你看臺上那小旦,可比三年前醉仙樓的頭牌還俏!”他忽然用扇柄敲欄桿,驚得檐下鸚鵡撲棱翅膀,學舌道:“俏!俏!”
柳殘秋瞥向戲臺,杜麗娘鬢邊絹花被風吹得微斜。他屈指輕叩盞沿,一滴牛乳濺在杉付扇面的題詩旁,正巧暈開“相思”二字的墨跡:“昨兒聽掌柜說,有人包了整月雅座卻次次打瞌睡——”
“我那是閉目品戲!”杉付急急打斷,腰間玉佩撞得叮咚響。忽見柳殘秋唇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頓時恍然拊掌:“好你個柳殘秋!上回你說牛乳養胃是假,專等著看我笑話才是真!”
戲臺上鼓點漸急,柳殘秋望著杜麗娘旋身的裙擺,忽想起十年前姜虞在百草閣晾藥時,素色襦裙也這般掠過滿地碎金似的夕陽。他垂眸掩去眼底漣漪,將涼透的牛乳推給杉付:“治治你的聒噪?!?/p>
柳殘秋又打開了系統界面,如往常一樣盯著發呆,姜虞的小貓圖標在虛空中泛著瑩瑩的光。那是一只慵懶的白貓,正蜷縮成一團打盹,尾巴尖兒時不時輕輕擺動——這是曲吟汐十年前設的圖標,從未變過。
他盯著那抹微光,眸色漸深。
十年了…
柳殘秋的指尖輕輕劃過小貓圖標,系統提示音在耳邊響起:【是否發送消息?】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收回了手。十年前搬家的時候,他曾偷偷去看過一次姜虞,那時的他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可十年過去,她的影子卻愈發清晰。
牛乳冒著熱氣,茶盞邊緣的水珠順著瓷壁滑落。系統界面忽然泛起漣漪——姜虞的小貓圖標抖了抖耳朵,一閃一閃的。
他喉結微動,劍穗上的銀鈴無意識擦過盞沿。正要干什么,一條消息突然彈出又倏然消失,快得只瞥見半個“柳”字的輪廓。剛想發個問號,樓下突然炸開杉付標志性的笑聲:“柳兄!春香閣的碧桃姑娘托我給你捎了香囊——哎你劍鞘別抵我腰眼!”
系統界面應聲熄滅。柳殘秋冷著臉將牛乳盞往欄桿外一傾,乳白的液體精準澆在杉付新換的云錦靴面上。檐下鸚鵡撲棱著翅膀尖叫:“敗家!敗家!”
“比起上月你在賭坊輸掉的翡翠扳指,”柳殘秋慢條斯理轉著空盞,看著樓下蹦跳著甩靴子的杉付,“這盞西域牛乳倒算不得破費。”他余光掃過已經灰掉的小貓圖標,發現姜虞的狀態變成了【離線】。
杉付拎著濕漉漉的靴子竄上二樓,鎏金扇子嘩啦展開:“柳兄可知碧桃姑娘的香囊里裝著什么?”他神秘兮兮湊近,“是曬干的海棠花瓣,說見你總盯著茶樓后巷那株西府海棠......”
劍鞘突然橫在兩人之間,挑飛了杉付鬢角沾的胭脂。柳殘秋望著戲臺上重扮杜麗娘的花旦,她鬢邊新換的絹花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泛黃的干花瓣——與姜虞十年前夾在賬冊里的那枚一模一樣。
“回去了?!绷鴼埱镎f完,握著小四——柳殘秋的佩劍,轉身離去,玄色衣袍在風中翻飛,劍穗上的銀鈴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叮當聲。
杉付望著他的背影,搖著折扇嘟囔道:“這柳兄,真是越來越難懂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扇面上新繪的《貴妃出浴圖》,又瞥了眼戲臺上正唱到高潮的杜麗娘,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還是去春香閣尋點樂子?!?/p>
柳殘秋穿過茶樓后院的回廊,陽光透過竹葉灑在他的肩頭,映出一片斑駁的光影。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指尖輕輕摩挲著劍柄上的紋路,思緒卻早已飄遠。
系統界面上那抹微光仿佛還在眼前閃爍,姜虞的小貓圖標,那條被撤回的消息……
他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天空。白云悠悠,像是撒在藍天上的棉絮,又像是她當年在百草閣晾曬的藥材,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姜虞……”他低聲念著她的名字,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聲吞沒。
“?!拗饔行滦畔?。”系統的機械音令柳殘秋心頭一顫。
他打開界面,姜虞發來了新消息——你搬家了?
四個字,卻像是隔著十年的光陰。他唇角微微勾起,打下一行字:“怎么,姜大小姐這是有事才舍得來找我了嗎?”
姜虞這會回的很快,“某人搬家都不會告訴我一聲的,人心太冷我不敢碰。”
還特意發了個線條火柴人倒地上,旁邊寫了個“嚶”字的表情包。
他望著這幾個字,眸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為什么不說?
因為邁不出的腳,因為發不出的信息,因為……
柳殘秋沒有回話,姜虞又發來了一條信息,“見一面?有事和你說?!?/p>
“好?!绷鴼埱锘赝暧窒肫鸷孟襁€沒約好地點,“在哪?我去找你?!?/p>
“百草閣吧,我在這?!?/p>
柳殘秋沒再回信息,轉身走向百草閣的方向。
柳殘秋推開百草閣的門時,檐角銅鈴叮咚作響。姜虞正坐在藥柜前撥弄著金絲楠木算盤,陽光透過琉璃瓦灑在她發間珠釵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姜老板這是要給我開個天價診金?”柳殘秋倚在門框上,劍穗上的銀鈴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先說好,我可沒帶夠銀子。”
姜虞抬眸瞥了他一眼,指尖在算盤上輕輕一撥:“診金倒不必,不過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柳殘秋挑眉,順手從藥柜上拈了顆甘草糖丟進嘴里:“能讓姜大小姐開口求人,看來這事不小?!?/p>
“皇上要納妃?!苯菡Z氣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我父親說,若不想入宮,最好在選妃前定下親事?!?/p>
柳殘秋嚼著甘草糖的動作一頓,糖塊在齒間發出細微的碎裂聲:“所以?”
“所以,”姜虞放下算盤,抬眸直視他,“我想請你向姜府提親?!?/p>
柳殘秋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姜老板這是要把我當擋箭牌?”
“擋箭牌倒不至于,”姜虞無奈攤手,“頂多算個幌子。就提親之后訂婚時間多拖一會是一會,總不至于這納妃納幾次吧?!?/p>
柳殘秋點了點頭,“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不錯的方法?!?/p>
檐角銅鈴被風撞響,說罷柳殘秋轉身走向門口,劍穗上的銀鈴在風中輕輕搖曳:“明日辰時,我讓慕兒送聘禮來?!?/p>
“記得帶赤鱗魚,”姜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那群貓可惦記著呢。”
柳殘秋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知道了,姜老板?!?/p>
陽光透過琉璃瓦灑在青磚地上,映出兩人交錯的影子。檐角銅鈴叮咚作響,仿佛在為這場荒誕的親事奏響序曲。
……
柳殘秋搬家搬到了京城附近的一個小地方,買的是一個小家,大概也就柳府的三分之一吧。
府上買了些下人,這樣柳殘秋就不用做家務什么的,可以偷懶了。
店鋪基本上都交給孫慕兒這個二掌柜了,柳殘秋樂呵呵地當個甩手掌柜。
一切都很愜意,寧靜。連帶著曲吟汐都覺得,如果能一直這樣也不錯…
曲吟汐提著琉璃燈穿過回廊時,柳殘秋正用劍氣給貍花貓修剪雜毛。
“姜府送來二十壇竹葉青?!彼龑⒄埣頂R在石桌上,“聘禮單里混了張赤鱗魚塘的地契。”
劍光忽收,胖貓趁機叼走魚干竄上房梁。柳殘秋瞥見請柬上姜虞畫的簡筆貓爪印,唇角微勾:“明日讓慕兒把西郊溫泉改成魚塘——就說是給姜老板的……回禮?!?/p>
檐角銅鈴輕晃,驚落一瓣海棠花,正巧蓋住請柬上“永結同心”的燙金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