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雪掩嘴輕笑：“這孩子，從小就不安分。”她忽然壓低聲音，“其實娘覺得，比起那些規規矩矩的世家子弟，他這樣的性子反倒好相處。”
姜虞正要答話，忽聽前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管家匆匆走來，在廊下站定行禮：“夫人，小姐，禮部送來帖子，說是三日后太后要在慈寧宮辦賞花宴，特意點名要小姐出席。”
馮雪接過燙金帖子，眉頭微蹙：“太后近來對虞兒倒是格外關注。”
姜虞接過帖子掃了一眼，指尖在“攜未婚夫同往”幾個字上頓了頓，平靜道：“無妨，正好探探那位國師的底細。”
藥罐突然“噗”地溢出一股藥汁，姜虞連忙撤了火。馮雪接過藥碗，忽然握住女兒的手：“娘知道你心里有盤算，但千萬別逞強。”她拿回姜虞手中的香囊系在她腰間，“這香囊里除了安神的藥材，還縫了張護身符。”
陽光斜照在香囊的蘭花紋樣上，姜虞忽然發現那針腳比往日粗糙些。馮雪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有些不好意思：“人老了，眼神不如從前…”
姜虞一把抱住母親，把臉埋在她肩頭。藥香、艾草香和母親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在一起，讓她想起小時候發燒，娘親整夜抱著她哼童謠的時光。
“傻孩子。”馮雪輕拍她的背，“快去準備吧，下午去秋莊的話記得讓柳家小子穿得體面些。”
姜虞悶悶地“嗯”了一聲，松開手時已恢復平日神色，唯有眼角微微發紅。她走出幾步又回頭，看見母親逆光坐在廊下的身影，藥罐騰起的熱氣模糊了那張溫柔的笑臉。
午膳時，一家三口圍坐在桌前。姜山鷺依舊嚴肅，但眼神時不時瞟向姜虞，見她喜歡哪道菜，便不動聲色地將盤子往她那邊推了推。
馮雪則不停地給姜虞夾菜，柔聲道：“多吃點，這是你最愛吃的龍井蝦仁。”
姜虞笑著應下，低頭吃飯。
席間，姜山鷺忽然問道：“近日朝中事務繁忙，你可有聽到什么風聲？”
姜虞放下筷子，正色道：“父親是指國師之事？”
姜山鷺點頭：“此人來歷不明，卻深得皇上信任，在皇上身邊沉寂五年，現在又風頭正盛。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姜虞沉吟片刻，道：“女兒會多加留意。”
馮雪見他們談起正事，輕輕打斷：“好了，吃飯時不說這些。”
姜山鷺這才作罷，又給姜虞夾了一筷子菜：“多吃點。”
馮雪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蝦仁放到姜虞碗里，笑道：“這蝦仁是用今年新采的龍井炒的，你嘗嘗可還合口味？”
姜虞咬了一口，茶葉的清香混著蝦肉的鮮甜在口中化開，她眼睛微微一亮：“好吃。”
“喜歡就好。”馮雪滿意地點頭，又盛了碗芙蓉羹推過去，“這羹里加了點山藥，最是養胃。”
姜山鷺輕咳一聲，狀似無意地問道：“柳家那小子最近在忙什么？”
姜虞舀著羹湯，隨口答道：“還能忙什么，不是在秋莊折騰他的符箓，就是帶著胖橘到處搗亂。”
馮雪掩唇輕笑：“那孩子從小就活潑，倒是能給咱們虞兒解悶。”
姜山鷺哼了一聲：“整日沒個正形。”話雖這么說，卻也沒再繼續數落。
“對了，”馮雪忽然想起什么，“太后賞花宴那日，你打算穿哪套衣裳去？娘前些日子讓人給你新做了套天水碧的襦裙，正好配你那支白玉簪。”
姜虞想了想：“會不會太素凈了？畢竟是太后設宴。”
“素凈些好。”馮雪溫聲道，“咱們姜家的女兒，不必學那些花枝招展的做派。”
姜山鷺突然插話：“記得讓柳家小子穿那件靛青色錦袍。”見妻女都疑惑地看過來，他板著臉解釋，“上次宮宴見他穿過，還算得體。”
姜虞差點被羹湯嗆到——父親居然連燦燦穿什么都記得這么清楚？
馮雪眼中帶笑，故意問道：“老爺何時對柳家公子的衣著這般上心了？”
姜山鷺低頭扒飯，含糊道：“…總不能讓他丟我們姜家的臉。”
陽光透過窗欞，在飯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院外的海棠樹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跳來跳去。
姜虞看著父母斗嘴的模樣，忽然覺得，若是日子能一直這樣平靜該多好。
飯后，馮雪拉著姜虞在花園散步。春日的陽光溫暖和煦，照在兩人身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虞兒，”馮雪忽然輕聲道，“娘知道你與柳家那小子只是做戲，但……若你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告訴娘。”
姜虞一怔，隨即笑道：“娘，您想多了。”
馮雪拍拍她的手，眼中滿是慈愛：“娘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姜虞心中一軟，低聲道：“女兒現在就很幸福。”
有父母的疼愛，有摯友的陪伴，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春風拂過花園，帶起一陣細碎的花瓣雨。姜虞望著母親溫柔的笑臉，心頭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她想起上輩子的柳殘秋——那個總是扎著馬尾辮，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的女孩子。她們曾是最好的死黨，一起逛街，一起追劇，一起在深夜的宿舍里分享零食和秘密。那時的燦燦會撒嬌地喊她“小魚”，會在她生病時給她買藥，還會為了一口零食滿床打滾。
而現在......
姜虞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張欠揍的臉——吊兒郎當地晃著劍穗，毒舌起來能把人氣死，卻又總在她需要時第一時間出現。明明性別、樣貌、性格都完全不同，可某些瞬間的神態，還是會讓她恍惚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虞兒？”馮雪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發什么呆呢？”
姜虞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么，只是在想......”她頓了頓，“柳殘秋要是知道您這么關心他，尾巴怕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馮雪失笑：“那孩子雖然鬧騰，但心地是好的。”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姜虞一眼，“況且，能十年如一日陪在你身邊的，也就只有他了。”
姜虞沒有接話。
是啊，二十多年。從初見到現在，從互相試探到放下戒備。他們一起來到這個世界，她幫他試過符，他替她嘗過毒。他們熟悉對方的每一個習慣，了解彼此所有的秘密。盡管對方有了新的秘密，可都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信任。
“娘，”姜虞突然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您發現最熟悉的人突然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您會怎么辦？”
馮雪想了想，輕聲道：“人會變，但真心不會。只要那份情誼是真的，其他的又有什么關系呢？”
姜虞怔了怔，隨即莞爾。
是啊，有什么關系呢？
無論是上輩子那個會為她撐腰的女孩，還是這輩子這個總是賤兮兮的家伙，本質上都是那個——會在她最需要時毫不猶豫伸出手的摯友。
“走吧娘，”姜虞挽起馮雪的手臂，“我陪您去看看新開的海棠。”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姜虞想，這樣的日子，確實很幸福。
一直到晚上，姜虞都忘了去秋莊和柳殘秋講太后的事。
索性她躺在床上，滅了燈，打開系統，剛想給柳殘秋發信息，柳殘秋就發信息來了。
黑暗中，系統的微光映著姜虞的臉。她看著柳殘秋發來的星空圖，指尖在光屏上輕點：【北斗七星？】
對面秒回：【猜猜我在干嘛？】
姜虞挑眉：【看星星？】
【nonono，】柳殘秋的回復帶著他特有的嘚瑟勁兒，【我最近在學占星算命之術，要不要我給你算一卦啊？】
姜虞忍不住輕笑出聲，【你怎么給我算？】
系統突然安靜了幾秒。
下一秒——
“你給我一銅幣，我給你算。”
柳殘秋的聲音突然在房間里響起。
姜虞猛地坐起身，借著月光看見那家伙不知何時已經蹲在了她的窗臺上，夜風吹得他衣袂翻飛，手里還裝模作樣地捧著個羅盤。
“……”姜虞從系統空間摸出一枚銅幣，隨手彈向他。
六百六十六。
銅幣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被柳殘秋穩穩接住。他煞有介事地將銅幣往羅盤上一按，閉眼掐指：“唔......我算到了，你有事和我說。”睜開一只眼偷看她，“對不對？”
姜虞抄起枕頭砸過去：“這也算？”
柳殘秋靈活地躲開，翻身躍進屋內，順手點亮了桌上的燭臺。暖黃的光暈里，他衣袖上還沾著夜露的濕氣，發梢間落著幾片不知從哪蹭來的花瓣。
“所以，”柳殘秋大咧咧地在茶桌旁坐下，順手摸走她擺在桌上的蜜餞，“太后找我們什么事？”
姜虞挑眉：“不是算出來了嗎？”
“咳咳，”柳殘秋裝模作樣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天機不可泄露太多，細節還需事主補充。”
月光下，他眉眼間的笑意與記憶中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重疊了一瞬。姜虞別過眼，簡明扼要地把賞花宴的事說了。
“有意思，”柳殘秋把蜜餞拋進嘴里，“太后這是要唱哪出？”
“管她唱哪出，”姜虞從柜子里取出套茶具，“反正我們按計劃行事。”
柳殘秋突然湊近，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若有所思：“你心情不好？”
姜虞倒茶的手一頓：“何以見得？”
“你每次有心事，”他指了指她的眉心，“這里會皺起來——跟上輩子一模一樣。”
夜風突然變得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