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抬眼看他,四目相對間,仿佛有無數未言明的秘密在流淌。最終她只是輕哼一聲,把茶杯推過去:“少廢話,喝完趕緊滾。”
柳殘秋笑嘻嘻地接過茶杯,卻從袖中掏出個東西放在桌上——是枚做工粗糙的小木雕,依稀能看出是只胖乎乎的貓頭。
“下午削的,”他漫不經心道,“給胖橘玩的。”
姜虞拿起木雕,借著月光細看,發現貓耳朵上還刻了個歪歪扭扭的“魚”字。
“…丑死了。”
“嫌丑還我。”
“送人的東西還好意思要回去?”
窗外,北斗七星靜靜閃爍。就像上輩子宿舍天臺,她們一起看過的那個夜晚。
柳殘秋捧著羅盤,煞有介事地在姜虞房里轉了一圈,最后停在窗前,仰頭望著星空:“根據星象顯示——”他拖長了音調,“某人今晚忘記來秋莊,純粹是因為記性太差。”
姜虞涼涼地瞥他一眼:“這就是你苦學三日的占星成果?”
“急什么,”柳殘秋不知從哪又摸出幾枚銅錢,在掌心叮當作響,“剛才是免費版,現在給你展示付費內容。”
他手腕一翻,銅錢凌空拋起,在月光下劃出幾道銀線,又齊齊落入他手中。攤開掌心,銅錢竟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
姜虞挑眉:“杉付知道你把銅錢當玩具嗎?”
“這叫專業道具。”柳殘秋一本正經地指著銅錢排列,“你看,天樞位偏移,說明近期有貴人邀約——對應太后賞花宴;搖光位發亮,預示需要提防身邊小人——八成指那個裝神弄鬼的國師。”
姜虞忍笑:“那請問大師,天權位銅錢歪了又作何解釋?”
柳殘秋面不改色:“此乃天機,暗示某人該請我吃宵夜了。”
“……”
窗外一陣風吹過,羅盤的指針突然瘋狂轉動起來。柳殘秋眼睛一亮:“看!連羅盤都贊同我的解讀!”
姜虞伸手按住亂轉的指針,無情拆穿:“你袖子里藏的磁石要不要先拿出來?”
柳殘秋悻悻地把磁石丟到桌上:“我這不是增加點戲劇效果嘛。”他忽然湊近,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我昨天真算準了杉付會踩狗屎——雖然是他自己先告訴我他新買了雙白靴子。”
姜虞終于笑出聲:“所以你學占星,就為了和國師較勁?”
“也不是,我只是想到,”柳殘秋義正言辭,“區區一個半吊子都能當國師,我這么天賦異稟的,怎么也得當個……”他卡殼了。
“當個什么?”
“當個夜市擺攤的。”柳殘秋嚴肅地點頭,“一次十文錢,童叟無欺。”
月光透過窗紗,在他眉眼間投下細碎的光斑。姜虞忽然想起上輩子,這家伙也是這么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非要用塔羅牌給她算期末考運勢。
“行了,”她起身推開窗戶,做了個請的手勢,“再不走,我讓胖橘來給你算一卦。”
柳殘秋扒著窗框不死心:“真不聽聽我算的桃花運?”
“滾。”
“好嘞。”
青衫一閃,人影已消失在夜色中。只有桌上那枚歪歪扭扭的貓頭木雕,和幾枚故意留下的銅錢,證明這家伙確實來過。
姜虞收好木雕,推開窗看了眼星空。北斗七星依舊明亮,就像某個不靠譜家伙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
……
時間很快來到太后的賞花宴。晨光微熹,姜虞站在銅鏡前整理衣襟。天水碧的襦裙襯得她膚若凝脂,白玉簪斜插在發間,素雅中透著幾分清冷。馮雪親手為她系上香囊,又撫平袖口的一絲褶皺,柔聲道:“今日宴上若有不妥,隨時差人回府報信。”
姜虞點頭應下,剛踏出府門,就看見柳殘秋倚在馬車旁等候。他難得穿了那件靛青色錦袍,腰間玉佩流蘇垂落,倒真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氣度——如果忽略他正偷偷往嘴里塞包子的動作的話。
“喲,”柳殘秋三兩口咽下包子,上下打量她,“姜大小姐今日這般打扮,是要去賞花還是去砸場子?”
姜虞懶得理他,徑直上了馬車。柳殘秋笑嘻嘻地跟上,還不忘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嘗嘗?特意繞去李記買的鮮肉包。”
姜虞接過,上了車便邊吃邊聊天。當他們正聊到國師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清脆的鈴鐸聲。姜虞掀開車簾,只見八名白衣童子執香爐開道,一頂綴滿星月紋樣的銀頂轎輦正迎面而來。
“是國師的儀仗。”柳殘秋突然湊過來,下巴幾乎擱在她肩上,“你看轎簾上繡的二十八星宿圖——”他壓低聲音,“錯了三處。”
轎輦經過時,一只蒼白的手掀起簾角。國師莫懷舟那張過分年輕的臉在香霧中若隱若現,目光在瞥見他們腰間的鴛鴦扣時微微一頓。
“柳二少爺,姜小姐。”他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絲綢,“今日星象主吉,倒是巧遇。”
柳殘秋笑得人畜無害:“國師大人連巧遇都能算出來?不如算算今日宴上會不會有人醉酒失態?”
莫懷舟眼底閃過一絲陰翳,轎輦卻已錯身而過。
柳殘秋無趣地“嘖”了一聲,秒變臉。姜虞則是笑了笑。
待柳殘秋和姜虞來到了宮里,御花園中,太后端坐在主位,兩側擺滿了名貴茶花。幾位皇子、嬪妃與重臣家眷已到場的不少。
“姜家丫頭來了。”太后笑著招手,“快過來讓哀家瞧瞧。”
姜虞行禮間,太后目光在她與柳殘秋腰間的鴛鴦扣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長道:“這娃娃親訂得倒是般配。”
柳殘秋一臉誠懇:“太后明鑒,這都是…家父與姜伯父眼光好。”
姜虞注意到柳殘秋在說家父時眼中閃過的情緒,這讓她又想起了那天在后山的他。
正寒暄著,忽然一陣香風襲來。一位身著玫紅宮裝的女子款款而至,發間金步搖晃動間,露出張嬌艷如花的臉。
柳殘秋借著整理衣袖的動作,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那位梅貴人。她正嬌笑著向太后獻上一支金鑲玉的簪子,手腕上的翡翠鐲子隨著動作叮當作響。
“這位梅貴人,”柳殘秋壓低聲音,“聽說上月還是個小小采女,如今連太后跟前都敢這般張揚了。”
姜虞端起茶盞,借著氤氳的熱氣遮掩唇角的冷笑:“皇上近來偏寵她,連皇后娘娘的晨省都免了她的。”
正說著,宮女引著一位身著鵝黃宮裝的女子入席。那女子容貌清麗,眉宇間卻帶著幾分郁色。
“是蘭嬪,”姜虞輕聲道,“上月剛被降了位分。”
柳殘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梅貴人故意走到蘭嬪身旁,袖擺一甩,將蘭嬪案前的茶盞打翻。茶水濺在蘭嬪裙擺上,梅貴人卻掩唇嬌笑:“姐姐怎么這般不小心?”
柳殘秋心中妙嘆,不愧是后宮,我嘞個綠茶。
太后皺了皺眉,卻未出聲。
“好戲開場了。”柳殘秋從果盤里揀了顆蜜餞丟進嘴里,“你說,這位梅貴人背后是誰在撐腰?”
姜虞的目光掃過遠處正與三皇子心腹交談的國師,又看向主座上神色莫測的太后,淡淡道:“總歸逃不過那幾位。”
忽然,一陣清越的琴聲響起。眾人回頭,只見國師不知何時已坐在琴案前,指尖撥動間,一曲《鳳求凰》流淌而出。琴音纏綿,卻隱隱帶著幾分詭譎。
柳殘秋突然湊到姜虞耳邊:“你聽出來了嗎?第三段他改了兩個音。”
姜虞凝神細聽,果然發現曲調中暗藏玄機。正想細究,卻見一名小太監匆匆跑來,在太后耳邊低語幾句。
太后臉色微變,隨即笑道:“皇上剛下朝,說要來賞花呢。”
園中眾人頓時神色各異。梅貴人理了理鬢發,蘭嬪攥緊了帕子,國師的琴聲卻越發纏綿悱惻。
柳殘秋與姜虞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念頭——
今日這賞花宴,看來很有趣了。
正當兩人低語時,梅貴人似有所覺,目光往這邊掃來。梅貴人染著蔻丹的指尖拂過鬢邊金步搖,目光在觸及柳殘秋腰間玉佩時倏地一顫。
那玉佩上隱約浮動的符文,分明是專克妖邪的印記。手中團扇差點落地。她匆忙福了福身,竟轉身往花叢深處走去。
“奇怪,”柳殘秋挑眉,“我們很可怕嗎?”
姜虞若有所思:“她似乎認得我們。”
梅貴人倉促離去的背影消失在花叢間,柳殘秋指尖輕敲桌面,若有所思:“那可就更奇怪了。上次太后壽宴上還未見過她,按理說今日才是第一次見面。除非…”
姜虞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鴛鴦扣,玉質的紋路在指腹下微微發涼:“除非她忌憚的是我們的實力。”
柳殘秋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目光轉向東南角:“你說,我們那位'親愛的'國師大人,知不知道這位梅貴人的真實身份呢?”
順著他的視線,姜虞看到梅貴人的貼身丫鬟正借著斟酒的動作,將一方絲帕塞進國師袖中。國師面不改色地收下,指尖在帕上輕輕一捻,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他雖然是個半吊子修真者,“姜虞壓低聲音,“但能在皇上、三皇子和梅貴人之間游走周旋,倒也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