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柳氏有喜之后,侯府整日也算風平浪靜。
柳氏的母親江氏也來看過幾次。郁姒婼以病了為由,一般不出別院。天氣漸漸暖和了,她躺在院子里的貴妃榻上曬太陽,這是黃花梨的,還帶著一股子香氣。此時嘰嘰喳喳的飛過去了幾只鳥,在天空中滑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忽然一個蹴鞠踢到了郁姒婼眼前。
上面掛著一個鈴鐺,還有兩條紅色的絲帶。
“四嬸嬸”
一女孩梳著雙丫髻,身著淺粉色的長裙,腰間系著芙蓉花的玉佩,身上披著淡藍色披肩。她開心的說著話。
來人是謝筠,昌平郡主的大女兒......
郁姒婼起身,看著小姑娘。
她倒也不認生,拿起一旁的堅果吃了起來。狼吞虎咽的,倒是可愛。
她的身后跟著一位老嚒嚒,提醒道,“筠小姐,該回去了,郡主等下找不到你,就該急了”
郁姒婼心想自己人微言輕,還是不要開口了......
老嚒嚒在一旁反而主動問她,“四少夫人說,是不是”
只好有些尷尬的在一旁點了點頭。
謝筠才不想隨著老嚒嚒回大房,“回去做什么?看娘親哭嗎?還是又指著我和妹妹罵,說我們是女孩,毀了她......”
一席話說得驚人,郁姒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聽下去。
看向垂眸的謝筠,她的眸子里分明有些溫熱,年齡太小,又掩不住情緒,“就在這四嬸嬸這里待一會吧......”
郁姒婼對著謝筠,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只聽得她輕聲嘆息,“哎......”
這姑娘雖然生在富貴人家,但到底......天下女子何苦為難女子......
謝筠拿起剪紙,“四嬸嬸會這個嗎?”
郁姒婼搖頭,見謝筠有些失望,只好硬著頭皮,“那我學了,剪給你看?”
謝筠的臉上才終于露出笑容,這小女孩,狡黠得很......
幽蘭找來了院子里會剪紙的丫鬟,聚在一起,大家一起剪。過酉時時,謝筠身邊的嚒嚒開始提醒。郁姒婼揉了揉謝筠的小臉蛋兒,“回去吧,下次再來玩”
謝筠點點頭,與嚒嚒們一道離開了。
幽蘭在旁邊不禁感慨,“生在候門竟也如此,可見并非門第高貴的女子就能過得好”
郁姒婼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過得好不好也不是我們能評說的。你瞧,至少她不用像我以前那般需要女紅換取月例。她日日還是錦衣玉食的。”搖了搖手中的折扇,一時間無語凝噎。
幽蘭撇嘴,“夫人以前還能吃飽,縱使是饅頭。我以前可是被賣出去的。”
人若是憐惜起自己,當真是憐惜個沒完了......你慘,總有人更慘....
說起這樣的話題,略微顯得沉重。
窗外的燈已經(jīng)熄了。
亥時時,院子外傳來嘈雜的聲音。
將衣衫整好,郁姒婼從房間里出來。
“怎么了?”
二少爺謝琮被人打得渾身是血,丟在西門外,被人發(fā)現(xiàn)時便已經(jīng)身殞......
好端端的,怎么發(fā)生這種事......
直感覺頭像是被炸開一般沉重......
身形差點就站不穩(wěn)。
幽蘭撐著傘在一旁將郁姒婼扶起。知道得太突然,郁姒婼險些摔倒。
她行至二房正院時,里頭已經(jīng)傳來哭泣的聲音。柳姨娘的哭聲不大,眼睛卻是哭得紅彤彤的,一雙眼睛猶如一只受精的小鹿......
發(fā)絲有些凌亂......
一旁正衣冠的李氏卻是與之相反。她一把將柳姨娘推在地上“假好心”
“去死吧,都去死吧......”
“人都死了,還演什么啊”
柳姨娘被推得踉蹌,身旁的丫鬟婆子已經(jīng)上來,將二人拉開。
老侯爺?shù)哪樕先缤话愕钠岷?,一旁的候夫人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一遍遍地拉著來稟告的人,“大郎呢?大郎呢......”
老侯爺見狀,氣得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謝琮是他的嫡子,也是他三個兒子中的一個。雖無大才,平日也是游手好閑居多,但能娶女子,拉攏同僚,也有他的好處。
如今獲得如此下場,豈非是欺人太甚......
到底是何人對他行如此之事。殺了不夠,還將人丟至侯府門外.....
如此丟人之事,若無個結局,讓京中眾人如何看待侯府。
“找人通知清吏司”說罷,老侯爺咳嗽了兩聲,面色煞白.......
清吏司隸屬刑部,每個地方都有,且主事人不得低于正五品,京城的清吏司是一位趙郡人,名叫李顯。此人剛正不阿,只聽從于陛下。
侍從應聲退去。
鮮血一點點從老侯爺?shù)淖炖飮姵觯湓诘厣?。猶如氣時血濺淚......
老候爺暈了過去。
此時謝琰與謝瑯一起回府了。
謝琰一進來,候夫人便開始哭。昌平郡主在一旁同謝琰說著她的所見所聞。
這時,郁姒婼這才從昌平郡主的嘴里,得知謝琮的尸體在何處。隨著那雙玉手所指向的方向。定睛一看,不得不被謝琮的死相倒抽一口涼氣。
七竅流血,肚子深深的凹陷下去,不知經(jīng)歷了什么。謝琮生前怎么也是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如今這幅模樣。真令人唏噓......
謝琰的神情也有些復雜,他舉手又放下......
謝瑯行至謝琮的尸體處,伸出手將謝琮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了。
候夫人撲倒謝瑯的身上,抓住他的衣襟,“都是你這個害人的東西克的......”
“若不是你,我的琮兒何至于早夭......”
“你就該死,就像你那低賤的生母一樣......”
候夫人楊氏的話,聲音不大,但是撕心裂肺,傳達至每個人的心上。
郁姒婼心一緊,看著候夫人拍打在謝瑯的身上,每一下似乎都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別......別打了......”她上前將謝瑯拉在身后,此時謝琰也將候夫人安撫了些,對一旁的丫鬟婆子吩咐,“帶母親下去,成何體統(tǒng)”
謝瑯的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紅色的巴掌印,剛才打他時,尤其嫌棄不過癮,因此候夫人不知怎么掙脫的束縛,又撲了上來。
丫鬟婆子們忙上前將候夫人與謝瑯拉開,但是不知為何,候夫人的眼角忽然流下一滴淚.....竟然是血色......
這是被氣得已經(jīng)怒火攻心了,她的牙齒重重的咬在了謝瑯右手的手腕,仿佛要生吞活剝一般。謝瑯的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些許汗珠。
她隔著衣袖,似乎要將他的手硬生生的撕咬下來......
“謝瑯,我要你這畜牲永世不能科考......不是想逆天改命嗎?我偏不讓你如愿......”
候夫人被帶下去時,向地上淬了一口血,那血自然是謝瑯的。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郁姒婼來不及反應。
她跑到謝瑯的身邊,衣袖和血肉已經(jīng)粘連在一處......“找大夫......”
“找大夫......”
她看著謝瑯有些蒼白的臉,對著婢女吩咐道。
謝瑯反而安慰她,“沒事,我不疼......”
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撫。
在一旁的昌平郡主見到此情此景,也是感嘆,侯夫人實在是太瘋了。
謝琰有些愧疚,“四弟......母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哎......
終究只能是微不可聞的嘆息聲罷了。
郁姒婼扶著謝瑯回到了院子,匾額上的“桃花依舊笑春風”讓人覺得格外刺眼。不如改成“侯府同病相憐,凄凄慘慘戚戚”好了。
謝瑯躺在床上,郁姒婼給他從衣柜里拿了一身干凈的里衣?lián)Q上。
謝瑯的手腕傷痕很深,一塊肉活生生的被候夫人咬掉了......
這樣,如何能參加殿試呢?
大夫匆匆趕來,看到謝瑯的傷時,眉頭緊皺,“四公子的傷勢很嚴重,怕是以后會留下病根......”
這句話相當于是判詞。
“以后不能寫字了嗎?”
“以后若是想寫得好,難了”
自古以來,科考的人不僅是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書法更是不能落了下乘,這些都是科舉必備的內(nèi)容。謝瑯考進殿試,也是費了很大的勁,花了許多的功夫的。
如今......
“過段便是殿試,也許會好的......“她倒了一杯茶,遞給謝瑯。
此時說什么沒事的話,實在是虛假。
這樣的話,她也說不出口......
謝瑯接過茶,抿了一口,無所謂的笑了笑,“無事”
第二日,清吏司的人已經(jīng)帶走了謝琮的尸體。謝府上下一片侘寂,高高掛起的白燈籠顯得有些肅穆。配合著深嚴的烏色大門,更顯得死氣沉沉。
侯府上下的下人們腰間皆掛著一塊白色的腰帶,女眷的頭上也戴著一朵白色的海棠花。
前來祭奠謝琮的人很多。其中不乏謝琮生前的狐朋狗友,他們是真的傷心了。
以前挨罵時,可以說謝府有謝琮作為對比,他們也不算太爛。如今,那個襯托他們的人死了,難免哭得具有真情實感。
“謝兄啊,你怎么去得那么早......”
“你我是真正的異父異母的兄弟啊!”
“謝兄啊......”
郁姒婼站在昌平郡主身后,李氏與柳姨娘被關押了起來。一是防止李氏迫害柳姨娘,二是兩人如今的樣子如果站在這里也是惹人笑話。至于侯夫人,更是對外宣稱染了風寒,實在是不便出來。
有心善的夫人隔著門外問候了一下候夫人,也就三言兩語的被打發(fā)走了。
郁姒婼第一次看見那么多來來往往的人,大家族的人往往互有聯(lián)系,哪怕不親近,也是偶然間會見上一面的。女眷一一來和昌平郡主問好,儼然她就是下一位侯夫人。這是毋庸置疑的。
郁姒婼是個小跟班,她面帶笑容也不是......不帶笑容也不好......學......昌平郡主的樣子接待?那更不行?人家是郡主,她是什么?
不經(jīng)意地撇了撇嘴,轉過頭,看見昌平郡主似乎是沒站穩(wěn),忙扶了一下。
她瞪了一眼郁姒婼,但很快處理好儀態(tài)。
面對前來吊唁的人,客套的說話。不愧是大家閨秀啊,不愧是名滿京城的郡主??!處理起這些事情來,真真是游刃有余,得心應手。郁姒婼在心里暗暗想著。絕對沒有貶義。她是真的佩服!
清吏司也來人了,是主事郎中李顯。
此人其貌不揚,但身姿英挺,恰如翠竹,烏發(fā)如緞,頭戴銀色束冠,上鑲嵌著一顆南的珍珠。他一襲白衣前來吊唁,以示對逝者的尊重。
“李大人好”
昌平郡主向他打招呼道。郁姒婼在身后微微點頭。
“冒昧前來是為了清吏司的事情,不知能否請夫人借一步說話?”
昌平郡主眼下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自然無法招待李顯。郁姒婼頷首,“李大人,這邊請”
幽蘭有眼見的在前邊帶路,行至偏殿主事廳。
“李大人,坐”郁姒婼在心里鼓勵了一下自己,與李顯說話道。
此時丫鬟端上來一壺菊花茶。
聽聞李大人,辦案從不喝酒,喝茶也不需要名貴的,怕涉及貪污受賄一事。
故而,這一點菊花茶,還是小丫鬟們向門房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