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公館的銅門在雨幕中無聲開啟時，沈青禾正攥著浴袍腰帶縮在電梯角落。水晶吊燈將黑曜石地面照得明如鏡鑒，她盯著不斷變化的紅色數字，總覺得下一刻就會墜入無間地獄。

“這叫阿拉伯數字?！邦櫝袧砂聪?2層，“比籌算記數更方便?！?/p>

青禾望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忽然想起元宵節猜過的燈謎。那時阿爹握著她的手在沙盤寫“叁拾貳“，說這是軍中傳遞密信用的計數法。而今同樣含義的符號，卻成了直通天際的仙家秘術。

浴室傳來的碎裂聲驚動了整層樓。

顧承澤撞開雕花木門時，正撞見少女抱著青花瓷浴缸發抖。熱水器噴頭在空中狂舞，蒸騰的水霧里，她中衣濕透貼在身上，心衣的藕荷色系帶在領口若隱若現。

“出去！“她將琉璃皂盒護在胸前，水珠順著下巴滾落，“《禮記》有云：男女不雜坐，不同施枷......“

男人反手甩來的絲絨浴袍罩住她頭頂：“穿好?！稗D身時狀似無意地掃過她手腕，“管家十分鐘后送衣服來?！?/p>

沈青禾隔著氤氳水汽看他背影。這人雖言語輕佻，行事倒有君子之風。就像那年饑荒，米鋪陳掌柜嘴上罵著“賠錢貨“，卻偷偷在她家窗臺放了三斗糙米。

子夜驚雷炸響時，顧承澤正在收藏室端詳那幅《采蓮圖》。畫中女子腕間的翡翠鐲子，此刻正在二樓客房泛著幽光。手機突然震動，蘇富比拍賣行的郵件顯示：三日后將拍賣南宋雙魚玉佩，紋樣與公館藏品高度相似。

廚房飄來的焦香打斷了他的思緒。

暖黃燈光下，沈青禾踮腳去夠頂柜的瓷碗，男士浴袍下擺露出半截小腿。她轉身時，顧承澤看見她將熬糊的粥底小心刮去，把僅存的金黃米粥盛進青瓷碗。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記載，小米需武火煮沸......“她突然咬住嘴唇，把姜絲往粥里埋了埋，“你們這里...不用更漏計時？“

男人倚著大理石島臺看她攪動銀匙。水蒸氣熏紅了她眼尾，方才管家說這姑娘對著微波爐跪拜，以為是供奉灶神的法器。此刻她發梢還沾著面粉，卻記得在他那碗粥里放紅棗。

“為什么逃跑？“他忽然開口，“下午你翻墻跌進玫瑰花叢?！?/p>

銀匙撞在碗沿發出清響。沈青禾盯著自己結痂的膝蓋：“《列女傳》說，女子無故夜宿外宅，該當沉塘?！八鋈惶ь^，眼底晃著破碎的月光，“顧公子，可否幫我尋回家的路？“

窗外雨線突然變得密集，雨滴在防彈玻璃上蜿蜒成河。顧承澤想起急救車上她昏迷時，也是這樣攥著他的袖扣呢喃“阿寶別怕“。管家說監控顯示，這姑娘是從運河中央憑空出現的。

“明天帶你看個東西?！八褌溆檬謾C推過去，“按綠色鍵就能找到我?！?/p>

沈青禾觸電般縮回手。這掌心大小的琉璃板竟映出她的面容，比銅鏡清晰百倍。當她無意碰到屏幕時，突然響起的默認鈴聲嚇得她摔碎了瓷勺。

顧承澤接住踉蹌的少女時，聞到她發間殘留的皂角香。八百年前的臨安府，畫舫歌姬用的是南洋來的玫瑰油，唯有浣衣女才會帶著這種苦澀的清香。管家在樓梯口望著相擁的剪影，突然想起老家祠堂供著的將軍畫像——那位南宋抗金名將的眉眼，竟與家主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