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一記清晰的巴掌印出現在了我的臉上

我不敢哭出聲，只敢抽噎，露出眼睛看向眼前的女人

這人不是旁人，是我的姐姐，生我養我的人

臉頰火辣辣的疼，可是比不過心里的難受

“哎呀，齊娘子，這都孩子要去過繼了，可莫要再打了，這讓她大伯看見會不高興的”

說話勸解的正是同村的李娘子，說話和氣的很，聽說生了兩三個全是兒子，自此在村里頭便直起了腰板子

齊娘子滿不在乎的瞥了我一眼，“賤娘還未過繼，那還是我的女兒，我要打要罵那都是使得的”

李娘子不再說，看了一眼自家的官人，又眼珠子轉了一下在齊娘子身上做了個白眼

她不是不知道這齊娘子呢，也是個沒什么福氣的，連生四個女兒，好不容易今年添了一子

這家中本就貧寒，大娘剛嫁去夫家，拿了點錢財，家中還算吃的了

可是這變故來的也忒快了，這兒子前幾日突發高燒久久不退，可把這兩人都急壞了

本來看了郎中，也是抓了幾副藥，手頭也是緊起來了。這回村路上遇到個游方和尚，一眼便看出了他家中的變故。

說是家中女兒太多了，陰氣過盛，男子本就是陽氣重，正所謂陰陽陰陽，女兒太多了，壓住了這男兒的命，陰盛陽衰啊。

這嚇得二人匆匆從城里趕回來，二話不說將其他三個女兒趕了出去，讓他們住雞棚去。

沒過多久，孩子好利索了，他們深信不疑那老和尚的話。只是這二娘和三娘本就大了些，本來呢都準備叫牙子賣了去了當丫鬟什么的都無所謂，只要不迫害自己的孩子

二娘被隔壁村的說了媒，對方是個老頭，但有錢啊，給了整整兩貫銅錢，這可把二人高興壞了，二娘是沒打量了，轉而就是三娘和四娘

三娘品相不好，著實是賣不出去，只得家中再養養看，能不能值錢些。四娘就是個膽小怕事的，長得也不好看，正瞅著直接弄死了算了。

可這大伯那邊，也就是這賤娘的大伯，無后人繼，這是不忠不孝的。兩家也算有血脈相乘，就選了這四娘去過繼，以防老了后無人送葬燒紙。

這才有了賤娘一開始哭，被齊娘子打的場景。

很快，牛車到了賤娘的大伯家，看著陌生的環境

我心中忐忑不安，只能好好表現，祈求大伯不會將自己發賣了去。

我眼睛一直小心翼翼的偷瞄著姐姐的神色，她似乎很高興，又帶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姐姐敲了門，大喊“她家大伯，賤娘給你帶來了”

過了會兒，“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濃烈藥味鉆進了我的鼻腔，似乎下一秒就要沾染我的衣裳

今日，姐姐送我來，特意給我穿了有打補丁的衣裳，我知道我要走了，我哭著想留下來

換來的只有打罵，爹爹甚至拿了家中最粗的木棍打的我皮開肉綻的，我疼得很

卻不敢哭出聲，生怕被姐姐爹爹知道了，還要痛打我一頓

此時弟弟不知道從哪來摸來的灰撒了我一身，傷口更加疼了，我只能咬著牙不敢發聲

姐姐卻夸弟弟說“我們耀祖日后必定是個驚世天才，之后當個官給姐姐和爹爹面子”

我疼的很，可是表情早已麻木，他們總是如此，只要弟弟哭還是難受就打我，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

我想要爹爹和姐姐開心，只要他們不生氣就好。

大伯出來那一刻看了一眼我，我低著頭看著地，不敢說話

姐姐卻用力一推，“她家大伯，這賤娘呢我給你帶來了，至于這戶籍呢。還得大伯您自己去辦”

大伯輕咳一聲，“我省得”

大伯身穿滿是布丁的衣服，人也憔悴，不過那雙眼睛卻明亮清晰，沒有什么過多的表情

齊娘子待了會兒，吃了茶，等著李娘子兩口子來了，正好坐他們牛車回去

這兩村的距離遠就是白日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幸虧這李娘子回家探親否則還坐不上這車

齊娘子頭也不回坐著牛車走了，我下意識追了出去

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喊道“姐姐——娘——不要拋下我，賤女知錯了，以后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弟弟的，娘——”

我不停的在牛車后追，我還太小了，跑不動，也追不到漸行漸遠的娘

“噗通”一下我摔在了地上，正好磕到了石子，擦破了皮，再抬頭看哪還有什么牛車的蹤跡

一道影子蓋了上來，是大伯，大伯只是說“走吧，該回家了”

我看了看遠處早已遠去的姐姐，我的淚水早已哭干，擠出了一副難看至極的表情

回到大伯家里，大伯隨手下了點面條，上面點綴著幾個野菜葉

我幾乎是狼吐虎咽吃完的，這碗幾乎要被我舔出個洞來，再回味嘴中的味道是苦的

我好久好久沒吃過一頓飯了，什么時候吃過呢？大抵是有吧

姐姐有了弟弟后總是把最好的給他，我能撿到點果子或者是能吃的野菜，也算是勉強度日了

每當姐姐知道我吃這些個東西，就將我一頓好打，只知道吃獨食，完全不顧家里揭不開鍋

可是我很想跟姐姐說，弟弟總是能吃到肉，我也想吃

如果我說出去一定會遭到一頓毒打，厲害的時候將我吊在門口的老槐樹上一夜，即便是下雨下雪只要我不聽話，老槐樹伺候

我求姐姐求爹爹放過我，可姐姐爹爹便會拿鞭子抽我，我實在是疼，疼的哭出來

我每次哭了他們就滿意了，有了弟弟不一樣了，不準我哭了，覺得我晦氣

弟弟總是把一些蟲子弄死糊在我臉上，我討厭他，討厭他的出現

我的手在努力的洗碗，希望大伯能開心，我收拾的很快，這些我經常做

可是眼淚還在流，一邊哭一邊洗，袖子被我擦濕了，可我沒有感覺，就是一味的哭

等水燒開發出嗚嗚嗚的叫聲，我才反應過來，忙拿布條把熱水倒了出來，投了點冷水

碰了碰，剛剛好，我端著盆子到大伯面前

大伯一把接過，嘆氣了一下，問我“你叫什么？”

我緊張的扣著衣角唯唯諾諾道“孟賤女”

大伯沒說話，我不敢看他

大伯起來了，也沒有燙腳，帶著我去了外面

我心一下揪起來，這是覺得我不勤快，打算發賣了我

“大伯，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看大伯沒應聲，我害怕極了，連忙跪下“求求大伯不要發賣了我，我什么都會干的

而且而且我吃的極少，真的真的不會浪費家中糧食的”

看著大伯不說話的樣子，心中的恐懼感蔓延，早知道不吃那么多了，大伯一定是嫌我吃的多，浪費了

大伯沒說話，開了旁側的房子，在燭火的照耀下，依稀看得出房中布局

相當簡略，只有一張床和放衣服的地方，他將燭臺小心的放在桌上，把被子抖了抖

“以后你就住這吧”

我的眼睛早已模糊一片，看著大伯，我哽咽道“謝謝，謝謝大伯”

他拍了拍我腦袋，語重心長道“我不管你從前在家中如何

以后你是我孟塘的女兒，明天同我一起去里長那，給你辦戶籍”

我重重點頭，隨即磕頭，感謝大伯收留，不嫌我粗笨

大伯沒說什么將我扶起，就走了

我快去用涼水抹了把臉，洗了手和腳，鉆進被子中，我發出了好溫暖的感慨

一想到要成為大伯的女兒一下子緊張起來，心中有些難過，我再也不能喊爹爹和姐姐了

就這么哭著哭著睡了過去

第二日，大伯帶我早早去找了里正，我不敢抬頭，就一直垂著腦袋，姐姐說過我面相丑陋，多看一眼就想吐，我怕里正爺爺被嚇到想吐

里正看了一眼垂頭的我，又看向孟塘，有些不解，拉人到一側問道

“你確定是這孩子？”

孟塘點點頭還從袖口中拿出過繼的東西來

里正嘆了口氣“不是我說什么閑話，老孟啊，這是個女孩兒啊”

這句話說明的太多了，他以為自己講的很小聲，可是我還是聽到了，腦袋垂的更低了，是啊我是個女孩，沒有什么用，吃家里白飯的

大伯卻說“那又怎樣，還望里正快快辦理吧”

我唰的一下抬頭看向大伯，我的鼻尖一酸，有些想哭

當他們看向我的時候，我迅速低頭

里正整理了會兒道“東西不錯，齊全的，孟賤女是吧”

我甕聲道“是”

里正點點頭，不知道在寫什么，又抬頭問道“是否改名？”

孟塘掏出一張紙，鋪在桌上，“里正這是我給孩子取的”

里正看了眼紙上的字，難以置信的看著孟塘，女兒一個賠錢貨，真值得如此好的名字？

里正也是讀過幾本書的人，自己也有女兒，隨便取了個賤名就好了，反正都要嫁出去

他無法相信一個沒自己血的女兒取這名字，孟塘當真是瘋了

孟塘眼神堅定，這個名字可是他花了大半個月想的名字

里正提筆又放下，不確定問“真當用這名字？”

孟塘點點頭

里正嘆氣，“好吧”

寫上孟徽月三個字

里正似笑非笑道“你對這女兒好啊，取了這個名字”

“畢竟是我女兒”

“孟徽月，真是個好名字啊”里正再次感嘆

我內心緊張中帶著雀躍，“孟徽月，我的名字”

回去的路上我腦子里全是孟徽月三個字

我高興極了，想要告訴爹爹和姐姐，我有個新名字很好聽，叫孟徽月

我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大伯，爹爹和姐姐知道了，會不會很高興”

大伯看著我希冀的眼神，點點頭

我后來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歉

大伯卻說“無妨，你還小，改不了口正常，慢慢習慣就好”

我點點頭

大伯回到家中，很是認真道“若是以后有人喊你賤娘，你會應嗎？”

我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問

大伯繼續道“不能應，明白嗎？”

“為什么？”

“你現在不是賤娘了，你叫孟徽月，記住了嗎？”

看著大伯認真的眼睛，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