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福寧殿內，趙禎將密探呈報的文書狠狠摔在龍紋磚上。羊皮卷滾過冰涼的地面，末端墨跡暈染，歪歪扭扭寫著“溫湯鎮泉眼實為富硒”。案頭《千里江山圖》屏風映出他漲紅的臉，倒像是被畫中山火燎著了眉目。

“廢物！全是廢物！”他踢翻鎏金痰盂，殘茶潑在御案上的輿圖，“三百暗樁進山兩月，連個繡娘的影子都抓不到，倒讓袁州知府報來二十封‘溫泉煮蛋進貢’的折子！”指尖戳過輿圖上溫湯鎮的位置，朱砂標記被茶水洇成模糊的血點。

當值的內監捧著新到的密報瑟瑟發抖，黃絹上“密探誤飲溫泉致瀉三日”的字跡還帶著水漬。趙猛搶過折子撕作兩半，碎紙飄落在蟠龍柱下，驚得金階旁的孔雀撲棱起尾羽?！皞髦?！”他扯松衣襟，額角青筋突突跳動，“命工部即刻繪制《溫泉辨偽圖》，再讓欽天監算出那楊啟源的生辰八字，朕要——”

話音未落，窗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順著螭首獸嘴灌入殿前溝渠，倒像是老天爺在替溫湯鎮的溫泉發笑。趙猛望著雨幕中扭曲的宮墻，忽想起楊啟源扮作阿念時弱柳扶風的模樣——此刻那抹身影怕是正浸在某處泉池，看銀魚銜著他的密探夢沉入水底。

與此同時，溫湯鎮的竹樓里，楊啟源正用溫泉水研墨。新采的云霧茶在陶盞中舒展，她提筆在粗麻紙上畫了只戴官帽的竹鼠，尾巴卷著半塊溫泉餅?！安畷r你瞧，”她將畫遞給蹲在火塘邊烤魚的李公麟，“官家這會兒怕是連御書房的硯臺都砸了?！?/p>

山風卷著雨絲撲入窗欞，吹得炭火星子噼啪亂濺。李公麟用刀挑開焦脆的魚皮，油脂滴入溫泉泥糊的灶膛，騰起帶著茶香的青煙?！奥犝f汴京米價漲了，”他夾起塊魚肉遞給楊啟源，“因密探們搜山時踩壞了半數稻田——倒比咱們這溫泉煮的糙米還金貴?！?/p>

楊啟源咬著魚肉輕笑，湯汁順著嘴角滑落。遠處傳來山洪奔涌的轟鳴，卻掩不住溫泉汩汩涌動的聲響。她忽然蘸著茶漬在桌面畫圈：“等雨停了，該用溫泉染匹布，就畫官家跳腳的模樣——保準比《千里江山圖》更合鎮民心意?！?/p>

雨聲漸歇時，李公麟解下浸透雨水的披風。月光穿透薄霧，照著楊啟源發間半枯的野菊，也照著她眼底跳動的狡黠——恰似溫泉池底那些永遠撈不起的碎星，在官家遍尋不得的山野間，閃爍成最肆意的嘲諷。

福寧殿內龍涎香混著墨臭，趙猛將密探呈報的文書摔在鎏金案上。羊皮卷邊角還沾著袁州的紅泥，墨跡卻暈染得不成字句：“疑見阿念......溫泉池畔......”他踹翻蟠龍紋瓷凳，碎瓷劃過《千里江山圖》屏風，驚得金階下當值的內監兩股戰戰。

“連個病秧子都追不上！”皇帝抓起御筆狠戳輿圖，朱砂在溫湯鎮位置洇成血斑，“朕要你們盯著的是阿念，不是溫泉煮的野山雞！”窗外暴雨傾盆，雨簾中宮闕飛檐扭曲如獸爪，倒像極了他抓不住那抹素白身影的焦躁。

而此刻溫湯鎮的竹樓里，楊啟源正對著銅鏡簪花。褪色的藕荷襦裙裹著沾血的軟甲，鬢邊野薔薇卻顫巍巍地嬌怯。她往眼角點了滴溫泉水，轉身時弱柳扶風的姿態驚得李公麟險些打翻茶碗：“伯時且看，這‘阿念’的藥碗，盛得下多少密探的蠢話？”

竹筏順流而下，她倚著李公麟肩頭假寐，素帕掩唇輕咳。對岸山徑忽現皂衣人影，她指尖微顫，竹筏正巧晃過溫泉瀑布。飛濺的水霧中，銀鱗細魚擦著她鬢角掠過，倒像是替阿念垂落的淚。

“前日有密探往溫泉里投蒙汗藥，”李公麟壓低聲音劃槳，刀刃在水面劃出細碎寒光，“結果藥粉被泉眼沖回來，反倒麻翻了自己人?！睏顔⒃磹炐Τ雎?，旋即轉為劇烈嗆咳——這演技逼真得讓岸邊浣衣婦人都投來關切目光。

暮色漫過山脊時，她蹲在溫泉邊浣紗。藕荷色裙擺浸在金紅泉水中，倒像幅流動的宮絹。忽聽得林梢傳來夜梟啼鳴，她指尖微頓，將沾著硫磺的紗巾捂在唇間，柔弱姿態驚飛了蘆葦叢中的白鷺。

“官家這會兒該摔了第幾方端硯？”她用溫泉水洗去指尖泥漬，望著倒映在水中的宮裝虛影，“阿念若真在宮廷，怕是要被密探們‘護駕’的馬蹄聲吵得咳斷氣?！鄙斤L裹著溫泉霧氣拂過發間薔薇，將她的笑靨揉碎成千萬個阿念，散落在這讓密探們暈頭轉向的山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