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洞深處的溫泉蒸騰如霧，楊啟源忽然從粗布行囊底層抽出個油紙包。褪色的桑皮紙裹著團茶餅，邊緣沾著的雪水漬早已干涸，卻在溫泉霧氣中泛出冷冽的光——正是四年前那場茶宴上，她私藏的摻雪野茶。

“原來您早有打算？”李公麟收劍入鞘，目光落在茶餅上。巖壁縫隙滲出的泉水叮咚作響，將他的聲音碎成細浪。

楊啟源將茶餅掰開，碎屑間竟滾落兩粒朱砂色藥丸。“那年茶宴，丁謂品出雪水味，卻沒嘗出這帶有溫泉水泡的茶。”

汴京的晨霧裹著銅漏聲漫進垂拱殿，趙禎擱下批閱到一半的《茶政疏》。案頭新貢的龍鳳團茶泛著油光，卻總讓他想起三年前那個未署名的密奏——“野茶混貢，雪水為引”，字跡潦草得像沾了露水的山雀爪印。

與此同時，明月山巖洞深處，楊啟源正用枯枝撥動溫泉底的細沙。銹蝕的銅鈴隨著水波輕晃，驚散幾尾銀鱗小魚。她將曬干的野茶餅掰碎投入陶甕，蒸騰的水汽里飄著與汴京貢茶全然不同的清苦。

“第三批探子撤了。”李公麟擦拭軟劍的動作頓了頓，劍脊映出洞外忽明忽暗的火把，“他們在溫泉泥里篩出的巴豆殘渣，倒像給官家助興的煙火。”

趙禎忽然踹翻繡墩，驚得金階下的孔雀撲棱起尾羽。羊皮卷上“明月山空無一人”的密報被甩進青銅仙鶴香爐，青煙裹著焦糊味盤旋上升，模糊了《千里江山圖》里蜿蜒的汴河。

巖洞中的陶甕咕嘟作響，楊啟源將煮好的茶湯潑向巖壁。褐色汁液沿著石紋蔓延，竟在水霧中勾勒出汴京宮墻的輪廓。李公麟望著那轉瞬即逝的幻影，忽聽得洞外傳來山雀振翅聲。

垂拱殿內，趙禎盯著案頭冷卻的茶盞。茶湯表面凝著的油膜裂成蛛網紋，恰似他昨夜夢到的溫泉池——水面浮著半塊茶餅，卻始終看不清俯身撈取的人影。

而此刻的明月山，楊啟源將最后半塊茶餅塞進石縫。銅鈴在霧氣中發出暗啞的嗡鳴，與十里外御林軍收隊的銅鑼聲，終究隔著永不交匯的山嵐與宮墻。

“好在我在宮里除了快出宮那一次近距離見過官家。”楊啟源便說起：“那天，我在書架前低得頭整理書籍，官家步入儀鳳閣，注意在整理書籍的我，我默默無聞一年多，眼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出宮了，可不想節外生枝，引起官家的注意。但吸引力法則就是這樣，怕什么來什么，官家還是注意到我這個小宮女。甚至還詳詳細細調查我，覺得我不是一般的宮女。”

李公麟笑了：“別的不說，官家識別人的能力還是很強的，當時你還沒私自出宮，滅西夏，到遼國，又密見大臣和知名人士不見他，和他在山上轉圈圈就已經知道了。

要是他先將你帶到福寧殿，全天侯嚴加看管你，你就算有通天本領也無法出宮。”

“是的。”楊啟源笑了笑：“我總不能當著官家的面私自出宮，那多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