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正忙著給炭盆添火,聞言手一頓,炭塊落進盆里濺起細碎火星。“姐姐說笑了,官家若真心要禁足,怎會把你安置在近旁院落?還特意留了棵槐樹……”她偷瞄著楊啟源的神色,見對方指尖仍在摩挲袖口的紅梅繡紋,又小聲補充,“宮里頭的人都傳,官家這次南巡,半條心都掛在你身上呢。”
楊啟源輕笑一聲,走到窗邊推開木格窗。暮色已濃,行宮的宮燈次第亮起,暖黃光暈透過窗紙灑在青磚地上,倒比書院的油燈亮堂得多。“掛著我?怕是掛著怎么治我的罪吧。”她望著院中的槐樹影,枝干在風中輕輕搖晃,像極了書院槐樹下那些爭論不休的士子身影。
小竹端來熱茶,瓷杯焐得手心發燙:“姐姐別擔心,你寫的《大道之源》宮里都傳遍了,連御書房的翰林學士們都在抄錄。上次我路過福寧殿,還聽見官家對著你的《實踐論》發呆呢。”
楊啟源忍不住嘆了口氣:“小竹,其實我心里清楚,宮女走失,又被抓回來,等待她的結局無外乎三種:要不成為宮嬪,要不成為女官,要不就進牢房,沒意思。”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趙猛的聲音隔著門簾響起:“楊娘子,官家請您去偏殿用晚膳。”
楊啟源攏了攏衣襟,白底紅梅的衫子在宮燈映照下泛著柔和光澤。“知道了。”她轉身時瞥見小竹緊張地整理她的袖口,忍不住打趣,“又不是赴刑場,這般鄭重做什么?”
然后拉著小竹邊走邊說:“以后大家都平等相處度日,成為好朋友。我這里沒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小竹非常感動,覺得啟源這位姐姐平易近人。
偏殿的膳桌早已擺好,四菜一湯,青瓷碗碟里盛著燉得酥爛的羊肉,還有她在書院常吃的筍干炒肉。官家正坐在主位翻著書卷,見她進來便合了書:“行宮的廚子不如汴京精細,嘗嘗這羊肉,是廬山腳下養的山羊,膻味輕些。”
楊啟源坐下時,指尖無意觸到桌角的暖玉鎮紙,“多謝官家,”她讓小竹也坐下來吃飯,自己挾了塊筍干,“比書院的柴火飯精致多了。”
官家舀湯的手頓了頓:“你倒是念著書院。”他抬眼望她,燭火在他眼底跳躍,“那日在書院槐樹下,程氏兄弟忙著辯論,朕被他們無視,你卻趁機溜走,可想過今日?”
楊啟源心口微熱,低頭扒了口飯:“官家還記得。”
“當然記得,”官家放下玉勺,聲音低沉,“念在你也是為了大宋……日后切不可再這般任性妄為。”他看著她瞬間亮起來的眼睛,嘴角不自覺彎了彎,“比如你鼓動士子要挾朕一事,雖最后目的達到,但這手段……總歸是讓朕有些下不來臺。周敦頤的家人也回到周敦頤身邊。”
楊啟源猛地抬頭,眼眶微熱:“那多謝官家了。”
“謝朕?”官家挑眉,“你當初做這些事時,可是把朕架在火上烤。”話雖帶嗔,語氣卻無半分怒意。
楊啟源萌萌一笑:“我可不后悔做這些事。”
“朕知道。”官家負手而立走到窗邊,看著院中的槐樹,寒風吹拂,槐葉沙沙作響:“若你后悔了,便不是你了……只是,你也才二十多歲吧,這些能力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