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銀杏葉落滿窗臺時，穆清微的新同桌林淺夏在草稿紙上畫了只棲息的藍鵲。鉛筆尖刺破紙面的聲響像某種預警，她鬢角的碎發垂在素描本邊緣，發梢沾著金粉——那是昨天校慶演出散場時，陳予白調試天文望遠鏡時飄落的星屑。穆清微縮了縮腳，母親用舊布鞋改制的運動鞋在課桌下顯得格外臃腫，鞋跟處縫著歪扭的補丁。

“這道題用拉格朗日定理更簡單。“林淺夏用橡皮擦去藍鵲尾羽，在函數圖像旁寫下推導步驟。銀鏈綴著的月亮碎片劃過穆清微的練習冊，在“顧昭“二字上拖出細長光痕。許朝陽抱著《世界近代史》經過后門時，蘇曉蔓的珍珠發夾在他課本上折射出冷光，像枚嵌在紙頁里的微型監控器。

體育課的哨聲刺破鉛灰色云層時，林淺夏的球鞋正踩在穆清微的腳后跟上。跳遠訓練的熱身環節，人群推搡間突然傳來布料撕裂的脆響。“哎呀！“林淺夏的驚呼甜得像摻了蜜，“清微你鞋跟怎么這么不結實？“穆清微踉蹌著扶住單杠，左腳運動鞋張著鱷魚般的嘴，露出里面塞的舊報紙——那是父親從飼料廠帶回來的過期日報。

陳予白沖過來時帶起一陣松煙墨香，他蹲下的動作讓林淺夏畫筆般精致的眉毛擰成結?！拔宜湍闳メt務室?！八讣鈩傆|到穆清微的腳踝，就被她觸電般躲開。遠處蘇曉蔓的冷笑混著北風卷來：“破鞋配瘸子，倒是登對。“

“是我不小心絆到淺夏?！澳虑逦褲B血的腳趾往褲管里藏，劣質鞋膠的酸味在寒風中格外刺鼻。林淺夏突然俯身撿起斷裂的鞋跟，月光碎片在掌心晃成嘲諷的弧度：“這補丁針腳真特別，是你那個瘸腿妹妹縫的？“

放學后的走廊像條結冰的河。陳予白把新運動鞋塞進穆清微懷里時，林淺夏正倚著消防栓涂指甲油。“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猩紅的刷頭在瓶口刮出刺響，“她鞋柜里還收著顧昭送的芭蕾舞鞋呢，雖然——“她吹了吹未干的指甲，“永遠小了兩碼?！?/p>

初雪那日，穆清微在課桌發現袋糖炒栗子。油紙包上畫著克萊因瓶，陳予白的字跡在背面寫：“月亮引力引發的潮汐，需要十九年才能重逢?！傲譁\夏用橡皮擦去半截公式：“這像是寫給別人的情書?！八讣獾你y鏈突然纏住穆清微的鋼筆，月亮碎片在“重逢“二字上劃出裂痕，露出底下顧昭的德文地址。

晚自習停電的瞬間，陳予白舉著應急燈出現在教室后門。光圈籠罩穆清微的剎那，林淺夏的銀鏈突然斷裂，月亮碎片滾進暖氣片縫隙。穆清微俯身尋找時，看見陳予白褲腳沾著油彩——和許朝陽畫室地板上的顏料如出一轍。他的球鞋邊緣結著冰晶，在地面拖出彗尾般的軌跡，而林淺夏正用鉛筆描摹那些正在消融的冰痕。

“你在躲我。“陳予白在化學實驗室堵住她，試管架在他身后投下牢籠般的陰影。穆清微數著柜門裂紋，突然發現每個裂縫里都塞著折疊的星圖——最舊的那張標注著1997年9月1日，正是她入學的日期。陳予白的呼吸掃過她耳后：“你知道月之暗面也有環形山嗎？“他的虎口新結的痂，形狀像獵戶座腰帶三星。

平安夜飄雪時，林淺夏往穆清微書包塞了盒手制雪花酥。糖霜在包裝盒上拼出德文“Fr?hlicheWeihnachten“，穆清微卻在夾層發現慕尼黑某畫廊的展覽手冊。顧昭的小提琴赫然陳列在展品中，琴身裂紋里嵌著的野雛菊標本，正是她去年夾在德語詞典里的那朵。林淺夏的銀鏈在窗外晃過，月亮碎片折射著雪光，在展覽日期上烙下光斑。

陳予白在操場堆了個雪人，胡蘿卜鼻子上插著野雛菊干花。穆清微經過時，他突然說：“顧昭是太陽，那我是什么？“雪粒落進他虹膜的金斑，像銀河系旋臂里的暗物質。遠處傳來冰刀劃破湖面的聲響，林淺夏正在冰面刻寫德文情詩，每個字母都精確對應月相周期表。

林淺夏的素描本失蹤那日，穆清微在許朝陽畫室發現被撕碎的紙頁。那些穿白襯衫的側影畫背面，用鏡像字寫著：“月相周期29.53天，恰夠思念發生兩次潮汐?！爱嫾芎蟮恼{色板上，陳予白的油畫像正被松節油溶解，而林淺夏的銀鏈纏繞在畫筆上，鏈墜里嵌著的微型膠卷，顯影后是穆清微在水泥管看星空的照片。

元旦晚會后臺，林淺夏的藍鵲發簪勾住穆清微的圍巾。陳予白伸手解開的瞬間，蘇曉蔓的相機閃光燈淹沒三人。翌日公告欄貼滿錯位借位照，林淺夏用美工刀劃破照片：“你看，我們連影子都是等邊三角形。“刀刃劃過穆清微的袖口，露出陳予白送的瓷片手鏈——裂紋里嵌著的函數式，此刻正與林淺夏筆記本上的月相圖共振。

寒假補課的最后一天，穆清微在課桌發現陳予白的素描本。滿紙都是她低頭做題的側臉，發絲間藏著極小的德文批注：“當月球以1.022公里/秒的速度逃離，潮汐鎖定的豈止是正面?！白詈笠豁搳A著燒焦的機票殘頁，柏林到省城的日期欄上，月相符號被血漬染成新月。

年夜飯的煙火照亮時，穆清微看著顧昭的明信片背面，自言自語道：“有人問我你是太陽，他是什么，我該當如何作答？“德國郵戳蓋住“昭“字的日字旁，像給月亮戴了枚殘缺的冠冕。窗外忽然掠過藍鵲的身影，林淺夏的銀鏈掛在枝頭，月亮碎片在煙火中折射出陳予白的側臉——他正在天文臺描繪今夜月相，望遠鏡鏡頭對準的卻是穆清微家的閣樓。

初春的物理課上，老師講解潮汐鎖定現象。林淺夏突然在筆記本寫：“其實月亮從未背對地球，它把傷痕藏在永遠看不見的背面?！澳虑逦⑻ь^，看見陳予白在走廊罰站，指尖轉著的銀鏈墜子正是林淺夏丟失的那枚月亮碎片。陽光穿透玻璃，在墜子表面燒灼出焦黑的“微“字，像月球背面的環形山在默默積蓄十九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