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宿舍樓下傳來男同學喝醉酒的嘔吐聲，這個年齡的男生性格還是很張揚。穆清微用酒精棉球塞住耳朵，忽然想起高二那年，顧昭在晚自習遞來的薄荷糖——糖紙至今仍夾在《赤壁賦》里，帶著當年的體溫。

清晨林澗出現在校門口時，圍巾上落滿銀杏葉狀的雪。他指著學校東南角的方向，“濟世堂“的鎏金匾額：“我同學藥房缺個識藥的。“飄落的雪花映出他發紅的耳尖。

藥房的苦香讓穆清微鼻腔發酸。當她在紫檀藥柜前準確抓出0.3克麝香時，柜臺后的老中醫突然開口：“林澗說你能辨三十八種炮制法的火候。“稱藥的天平晃了晃，林澗在庫房整理鹿茸的背影凝成琥珀。

臘月的寒風如藥碾般碾過沈陽的街巷，穆清微裹著薄薄的黑色棉衣開始在小商品市場尋找便宜的冬衣。她學會了辨別化纖和純棉，知道哪些店鋪會在月底清倉。每次砍價，她都會想起母親在集市上賣菜時的樣子，那種既卑微又倔強的姿態。

穆清微從小沒買過自己的衣服，身上的衣服都是別人家不要，父母拿回家給她穿的。南方的冬天，一件棉衣就能夠過冬了，雖然一直覺得很冷。但在北方，零下20度上下，一件棉衣完全抵御不了這種寒冷。輕微決定自己出去買衣服，在她能力范圍內買件暖和的衣服。

一天，她偶然路過一家小店，發現了一件打折的羽絨服。原價200元，現在只要120元。穆清微站在試衣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羽絨服很合身，顏色也是她喜歡的深藍色。她深吸一口氣，走向店主。

“老板，這件衣服能再便宜點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店主是個中年婦女，看了看穆清微凍得通紅的臉，清瘦的身材，一看就是窮學生，嘆了口氣：“小姑娘，看你也是個學生，100元拿走吧。“

穆清微心中一喜，但還是堅持道：“90元可以嗎？我真的很需要這件衣服。“

店主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好吧，90元就90元。看你這么懂事，就當是幫你了。“

穆清微感激地付了錢，將羽絨服緊緊抱在懷里。她知道，這件衣服將陪伴她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清微從未想過，自己也能擁有一件全新的、屬于自己的衣服。

回到宿舍，穆清微將新買的羽絨服掛在床頭。她翻開賬本，仔細記錄下這筆支出。雖然錢不多，但每一分錢都是她辛苦賺來的，必須精打細算。

“清微，你這件羽絨服真好看。“徐婉晴羨慕地說。

穆清微笑了笑：“是啊，很暖和。“

張姝湊過來摸了摸面料：“這質量不錯，多少錢買的？“

“90元。“穆清微回答。

“真便宜！“張姝驚嘆道，“下次帶我也去買一件。“

穆清微點點頭，心里卻有些酸楚。她知道，張姝的家庭條件也不好，但至少還有父母的支持。而她，只能靠自己。

夜深人靜時，穆清微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她摸了摸羽絨服的袖子，感受到那柔軟的觸感。這件衣服不僅是她的保暖工具，更是她自力更生的象征。

第二天，穆清微穿著新買的羽絨服去上課。教室里，韓露和沈婷婷正圍在一起討論新買的皮草大衣。看到穆清微進來，韓露瞥了一眼她的羽絨服，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

“清微，你這件衣服挺樸素的嘛。“韓露故意說道。

穆清微淡淡一笑：“是啊，但很暖和。“不想與她們做無謂的爭辯。

沈婷婷插話道：“我們剛在商場看到一件特別好看的皮草大衣，才2000多，你要不要去看看？“

穆清微搖搖頭：“不用了，我這件挺好的。“

韓露和沈婷婷對視一眼，笑了起來。穆清微知道她們在嘲笑她的寒酸，但她并不在意。她有自己的目標，有自己的堅持，這些外在的東西對她來說并不重要。

下課后，穆清微去了濟世堂。林澗正在整理藥材，看到她進來，微微一笑：“今天穿新衣服了？“

穆清微點點頭：“是啊，剛買的。“

林澗看了看她的羽絨服，贊許地說：“很合身，顏色也適合你。“

穆清微心中一暖，低頭繼續整理藥材。她知道，林澗是真心關心她的，不像其他人那樣虛偽。

晚上，穆清微在賬本上寫下新的計劃：

獎學金1500元

寒假兼職收入1800元

支出：羽絨服90元，襪子15元，內褲15元

剩余：3180元

她合上賬本，望著窗外的星空。雖然生活依然艱難，但她已經看到了希望。她知道，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她會走出這片寒冷的冬天，迎來屬于自己的春天。

正月里的北風刮走最后一絲年味。穆清微在煎藥區數著陶罐的咕嘟聲，把當歸、熟地、白芍按君、臣、佐、使排列。林澗總在午后送來煨在保溫桶里的雞湯，說是“試藥廢料“，卻剔盡了雞骨，湯面永遠浮著兩枚紅棗。

除夕夜，濟世堂的守歲燈照亮半條街。穆清微裹著羽絨服核對賬目，林澗突然推門而入，軍大衣裹著寒氣和酒氣。“教職工聚餐剩的。“他放下印著雙喜字的鋁飯盒，八寶飯的蜜汁正滲過報紙。

電視里趙本山的小品惹得炮竹喧天時，林澗的眼神突然撫過她開裂的嘴角：“黃連解毒膏要定期涂。“藥膏的苦味與八寶飯的甜膩在暖氣中交纏，他腕間的上海表不緊不慢地運行著。

開學前夜，穆清微在藥柜深處發現本泛黃的《德漢醫藥詞典》。借書卡上的最后一個名字是林澗，借期顯示七年前的中秋。當她翻開“Sonnenblume（向日葵）“的詞條，干枯的野雛菊標本飄然墜落——與顧昭當年夾在琴譜里的一模一樣。

晨光刺破冰花的那刻，穆清微將羽絨服的價簽剪成書簽。林澗在柜臺前擦拭那桿老藥秤，銅星在晨暉中閃爍如未說出口的諾言。稱鉤微微搖晃，稱盤上的三粒決明子正好1.5克——是當歸補血湯最完美的藥引。